口哨一響,馬兒們馳騁起來,因速度過快,初開始我覺得胸口塞悶,差點喘不過氣來,打量左右,見他們的馬兒都奮力馳騁著,遠處血紅的夕陽旁邊,升起一片黃蒙蒙的雲霧,說也奇怪,我從沒見過黃色的雲霧,它顯得如此詭異。可是哪裏容得我多想?棗紅馬像是插上了翅膀一樣,飛快地向前跑著,誓要讓我奪得第一那般。
黃雲沉沉地往下壓迫著,越來越近,不一會兒工夫,好似半邊天都被遮住了一般。因為被這風沙擋住了眼,我的視線也慢慢模糊了,不知前麵是否有什麼障礙,隻覺得自己身子好像是散了架,除了能緊緊地抓住馬韁之外,整個人都騰在疾風之中,顛簸著起來、落下,起來,再落下。
“不好,忽必烈,快停下!”我聽見身後有人提醒我。還沒等我恍然醒悟過來,就聽見棗紅馬發出了一聲悲鳴的叫聲,緊接著我連人帶馬就開始往某個深處墜下去。眼睛什麼都看不清楚,我隻聽見頭頂有人焦急地發出驚恐的呼叫:“天哪,忽必烈掉進了黑鷹潭!”
無盡的黑暗,無盡的跌落,無盡的寒冷,我眩暈著,覺得自己仿佛是掉進了地獄的心髒……
等我醒來之後,首先是聞到了一股子嗆鼻的氣息,緩緩睜開眼來,卻覺得渾身酸痛,而我的身邊,黏稠的血液正緩緩地流淌著,腥氣讓人幾欲嘔吐。我瞥過眼去,見這些血液都是從棗紅馬身上流出,它已經死了,這通靈性的畜生在臨死之前救了我一命,使我免於粉身碎骨。我抬頭望上麵,卻是高不見頂的深淵,而這昏暗寒冷的洞,莫不就是傳說中的黑鷹潭?我仔細回想之前的事,定是那黃沙遮了眼睛,才使馬兒受驚跑錯了路途,帶著我墮入深淵……那麼兄弟們呢,他們會不會回去報信,差人來救我出去?
我越想越覺得惘然了,這裏四壁陡峭,根本不知有多高多寬,也不知有多少艱險,若非天人神力,誰能抵達這裏來?怕是我早晚要活活被餓死凍死。我哆嗦著嘴唇,顫抖著,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坐起來。天慢慢地已經全黑了,一點兒光線都照不進來,我什麼都看不到,因為看不到,恐懼之心就更嚴重。我早就聽說過,黑鷹潭是個無比危險的地方,這兒是野鷹與野狼的聚集地,它們白日裏出去覓食,晚上就聚集在這寬大的巢穴中,偶爾各安其命,偶爾殘忍拚殺,處處是人類想象不到的危機四伏。
我挨著,等著,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夜裏的的確確聽到了野狼的叫聲,它們似乎還沒發現我,我摸索著爬到一個洞中躲藏著,冷得牙齒打戰,卻還是支撐不住困意,終於沉沉睡去了。後來,當天大亮的時候,我聽到了奇怪的聲響,就睜開眼睛。天啊,我看到什麼!一群鷹正在分食我的棗紅馬!它們是如此凶殘和饑餓,嚼食它,用鋒利的爪子分解它,看得我觸目驚心——我從來沒這麼接近死亡,聽著肚子裏饑腸轆轆的聲音,我預感到,如果我死在這兒,那些鷹早晚會來啃噬我的血肉,就跟現在吃棗紅馬一模一樣。
事實上,在我跌入黑鷹潭之後,慌亂的堂兄弟們就趕回了家,他們起先不敢言語,待到我父母找尋不到我,同他們問詢起來的時候,他們才害怕地說出了實情。父親拖雷又驚又惱,趕緊跑去報告於祖父:“父汗,忽必烈誤入黑鷹潭,怕是凶多吉少,請您容我帶人前去相救!”
祖父驚訝地問:“黑鷹潭那麼危險,距此又非常遙遠。我素來是不許他們前去的,忽必烈怎麼無端端會去那兒?”
聽到祖父訓斥,我的堂兄弟們麵麵相覷,皆不敢言語,生怕會受了責罰。
父親著急地說:“現在追究緣由倒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快些尋回忽必烈!他們說當時遇上了風沙,忽必烈連人帶馬被卷落黑鷹潭底下,也不知是生是死!”
祖父沉吟片刻,當即下令說:“立即帶領精兵幹將前去尋回忽必烈,不管多麼艱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
我等待著,漫長的等待中,腿腳也麻木了,整個人又渴又餓,身子幾乎已經不能動彈,意誌卻是清醒的。支撐我意誌的東西,正是祖父所講述的故事,他少年的艱險與拚搏,仿佛此刻應運而生來了我的身上。我心底想著,倘若今日是祖父遭了此劫難,他會不會放棄呢?他能不能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