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曉,奉天門前宮燈四照,淡黃的燈光映出漫天飛雪和十幾道雕塑般佇立的禁衛的身影。
文武百官列隊自左右掖門魚貫而入,朝他們熟悉的丹墀走去,縱然寒風刺骨,卻也姿態嚴整,拚命控製著瑟瑟發抖的身子,不敢有半分的失態。但見一道道朝服上花色各異的補子在燈光下時隱時現,偶有反光一閃。
可是,在百官凝目注視的地方,在一片輝煌的燈火之下,華麗而又透著無盡威嚴的禦座上空無人影,很顯然,少年天子尚未陞座,無邊的飛雪拂動著人們心中驀然升騰起來的一絲期許:在這個寒意徹骨的拂曉,輟朝吧!
少年天子坐在車輦上,命人傳來了三楊,他掀簾瞟一眼丹墀那邊,那裏的結冰與積雪被掃了又掃,此刻,又蒙上了白茫茫的一片。
“不如免了早朝,臣工有事便去奉天殿奏事,無事各自退去。”少年天子的聲音有些發抖,似把寒意傳染給了三楊,就見三楊端雅的身形略一鬆弛,緊接著就是片刻的哆嗦。
大明的早朝禮儀繁瑣,百官不單要行拜禮,還要做舞蹈動作,而且要做三次,稱為“三舞蹈”。這個三舞蹈究竟為何物,後人難以考究,不過,大明將它作為朝儀的必定科目加以明文規範,想必非比尋常,大概需要常年練習,需要官員手、足、腰身十分協調方能圓滿完成這一規定動作。
或許有個別極有天賦的青壯官員能把三舞蹈做得十分瀟灑,並乘機耍帥,若被無意間路過的宮娥看在眼裏,芳心暗許也未可知,留下一段風流佳話傳於後世,那也值了!可惜,有資格三舞蹈的盡是五十、六十、七十歲左右的大臣,在滑溜溜的雪麵上跳舞那可不是鬧著玩的,萬一摔個四仰八叉,當眾出醜不說,事後還要被糾儀官抓住不放,大家又不是吃飽了撐得慌,何苦兩頭受罪?
三楊望一眼丹墀那邊,齊齊點了頭,看來他們也不想冒險。
跑腿的事自然落到了楊溥身上。楊溥轉了一圈,帶來的回複是無人奏事,不消說,這是意料之中的事,趕上這冰天雪地的鬼天氣,京內京外消息不通,何來急奏?大家不過是揣著幾件日常瑣事而已,換個好日子再奏不遲,何必留下來挨凍?
皇上勉力保持毫無表情的麵容,淡淡的目光掃向楊士奇,“楊卿,朕年少疏於政務,百事不明,許多見識靠讀書是讀不來的,還須楊卿當麵賜教。今日雪大,朕做不了別的,請楊卿去雍肅殿候著,朕即刻便到,向你請教治國理政大計,半日不夠便用上一整天,朕陪你在雍肅殿用午膳與晚膳。”
皇上首次開口請教,這令楊士奇動容,“臣遵旨!”
皇上看向楊榮,目光裏透著隱隱的懼意,稍一注目,便扭頭看向它處,“你隨朕去奉天殿。”
在奉天殿靠近禦台的地方,燃著數盆炭火,暖氣襲人,但皇上坐在禦座上不停地打哆嗦,似被方才奉天門附近的寒氣侵透了身體,徹骨的寒意即便遇上炭火也是經久不散。
王振入殿,將十幾封奏本送至禦案上,隨即退到一旁肅立。
門前值殿內侍瞟一眼王振,亮著嗓子開始通傳。通傳聲方歇,楊榮便已入內,沉穩的步子極富節奏感,胡須與幾縷散發在微微震顫,映於燈火中,將那張不怒而威的臉襯得愈發的讓人印象深刻。
皇上匆匆望一眼來人,便急忙移目它顧,“楊卿,有許多人參你······”手伸向一大摞奏本,不知為何突然猛的一抖,但聞“嘩”的一聲,那十幾封奏本被碰落到了地麵上。
楊榮駐足靜靜看著禦座上的少年天子,這令後者極不自在,淡漠的姿容幾乎就要端不住了。
“楊大人,楊大人,楊大人!”王振連喚數聲,方把楊榮的目光引了過來,“見了那些人參楊大人的奏本,陛下盛怒,方才就想摔爛這些奏本。”
楊榮俯身拾起那些奏本,匆匆看了幾眼,臉上浮起濃濃的怒意,“的確有人給臣送財物,那不過是饋贈而已,何必小題大做?荒謬!”
在別人那裏是賄賂,在你這裏就是饋贈,這不是雙重標準碼!王振撇撇嘴,旋即換上一副笑臉,“陛下方才說,人言可畏,此事須有個結論,以杜悠悠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