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上空每隔兩個時辰才有一個風箏掠過,等著拾寶的人們熱情消退,四處的宮道漸漸安靜了下來,而離院那邊也不再有靜慈仙師的罵聲和娟兒的哀求聲,一切都看似恢複了原狀,又讓人隱隱覺得有所改變。
“真是邪了門了,一連幾日都是大風天氣!”
毛貴與王青交替在那條土路上值守,今天輪到王青值守,王青看見朱祁銘又來這邊轉悠,當即衝朱祁銘施禮,並隨口抱怨了一句。
朱祁銘走近王青,仰頭望著天空,卻不言語。
王青跟著舉目望天,但很快就失去了耐性,迅速低下頭來,或許他早先已被毫無結果的仰望折磨得夠嗆。
“嘿嘿,敢問殿下,小的何時能進司禮監當差呀?”
朱祁銘斜了王青一眼,“快了,皇太後高看你與毛貴,每遇要事必交給你二人去辦,多看著你們呀!”
每日吹風曬日看風箏,這分明是閑差好不好!王青不停眨動著茫然的雙眼,作聲不得。
這時,禦用監掌印太監喜寧領著一群內侍從離院那邊走來,“禦用監掌印太監喜寧參見越王殿下。”
朱祁銘頜首,“公公不必多禮。想必禦用監是在給離院送些物什,如此小事一樁,何勞公公親來?”
喜寧淡然一笑,“聽說這邊有熱鬧可看,灑家自然是不願錯過機會。嘿,除去頭一天那三十多個尋常風箏,披金帶寶的風箏恐怕得放飛了八十七個之多,有意思!”
八十七個?能夠精確到個位數,誰的眼睛一直未開小差且還有心計算?瞥見喜寧優雅的身姿與從容的神態,朱祁銘的大腦被某種莫名的意念隱隱觸動了一下。
喜寧的麵色似維持著某種定式,隻有目光偶作細微的改變,“聽說靜慈仙師大罵殿下一頓,出了一身的汗,整個人一下子就變得神清氣爽了起來,嘿,罵人竟然有這等功效,有意思!”
靜慈仙師真的病愈了!朱祁銘心中大感欣慰,想喜寧絕口不提靜慈仙師的病情,自然是遵循了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潛規則,他這個親王不妨跟著裝糊塗,不用開口搭話,於是,他給了喜寧一個淡然的笑臉。
喜寧意猶未盡,“當初在乾清宮聆訊,唯有靜慈仙師出言替殿下鳴冤叫屈,不料才過了兩個月,靜慈仙師便大罵殿下,這樣的變化令人頗為不解,有意思!”
你的“有意思”重複得太多了!朱祁銘凝視著眼前那張氣質不凡的臉,一想到這副像道具一般不露痕跡的麵孔之下,或許藏著無比縝密的心思,他的心念就再次受到攪動。
“灑家告辭。”
對著喜寧離去的背影,一旁的王青摸著腦袋瞪大了雙眼,似困惑於一道久遠的記憶中而難以自拔。突然,王青伏在朱祁銘耳邊道:“殿下還記得正統元年的元夕嗎?”
正統元年?元夕!記憶的大門倏然打開,朱祁銘暗吃一驚,待要開口發問,卻被一道叫聲搶在了前頭。
“越王殿下,越王殿下!”毛貴小跑而來,駐足彎腰喘起了粗氣,“皇太後傳殿下去鹹熙宮,皇上也等在那裏呢!”
朱祁銘凝視王青片刻,隨即舉步趕往鹹熙宮。
進鹹熙宮行罷禮,抬眼看去,見皇太後麵帶怒色,而正座上的皇上神色淡然。
皇太後眉毛一擰,“胡鬧!你心中若覺得憋屈可找其它的法子散心呀,你倒好,當起了善財童子,大把大把的珠寶隨風箏往外扔,還真長本事了,你!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如今整個紫禁城都知道你遊手好閑,行為怪誕,你就是一個嬉戲無度的親王!”
想世間的許多事都很奇妙,就拿救助靜慈仙師一事來說吧,若偷偷摸摸去做,那一定會招致別人的過度解讀,如今鬧得闔宮盡知,反而容易被人歸之於莽撞少年的荒誕之舉。
“回皇太後,也不是大把大把,就那麼一點點,而且還是挑出來的次品。”
皇太後揚起手上的帕子狠狠抽在一旁的空椅上,“哼!既然是次品,丟得起,你又何必跑去那邊尋找風箏,惹那賤······”皇太後瞟一眼皇上,極不情願地改了口:“惹人辱罵!”
“祁銘與宮女打賭,不想輸,故而不得不去碰碰運氣。”
“如何打的賭?”
“祁銘若撿不到風箏,則每日給她們銀子十兩;若祁銘撿到了風箏,則她們須得為祁銘獻舞兩支。”
“這不是白白讓下人占便宜嗎!”皇太後氣得站起身來,“難怪那兩個死丫頭將風箏拚命往高處放,生怕風箏飛不遠!哼,別看她們是太皇太後從清寧宮挑出的人就以為哀家不敢責罰,惹惱了哀家······”她終究是不敢留下不敬太皇太後的嫌疑,故而生生打住了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