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自暴自棄？
斜陽映照著那頂金色的肩輿，肩輿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了盛夏的林蔭中。
從不輕易出馬的皇祖母，為了他這個孫兒的一次毫無意義的任性，不得不拖著病軀奔波一趟，還嚎啕大哭一場，傷身恐怕是難免的，這樣的結果是自己所樂見的嗎？於是，他暗暗譴責自己：你真的是在自暴自棄！
“不，不對！自暴自棄有何不可？隻要不累及他人，所有的代價讓自己一人承受便行！”朱祁銘自言自語道。
片刻後，他把這條自我放縱的借口徹底否定了。一入宮城深似海，個中的玄妙之處還是被太皇太後不幸而言中，如今他這個親王的命真的不完全屬於他自己，一言一行都牽連到別人，自己任性，別人善後！
聽太皇太後話裏的意思，許是顧及到了內憂外患的緣故吧，太皇太後好像還不願放他這個越王赴藩。
去他的內憂外患！貌也毀了，鬧也鬧了，也該舔舔自己的傷口再說！朱祁銘暗自嗟歎一番，這才認同了太皇太後有關“留待來日”的說辭。
崔嬤嬤送太皇太後出了別院，返身回到曲廊上，“殿下也看見了，太皇太後心中還是裝著殿下的，太皇太後總覺得殿下聰慧過人，所以對殿下還是放心的，平時殿下受些委屈，太皇太後不是不想管，而是擔心管多了事與願違，反正那些委屈大也大不到哪裏去，忍一忍就過去了。”
眼見院外的錦衣衛正在列隊，看樣子是要撤離了，這或許是方才那場爭吵、宣泄帶來的直接結果吧。
“本王明白，太皇太後讓嬤嬤跟著本王，可謂用心良苦啊！”
崔嬤嬤從朱祁銘手上接過金麵罩，替他重新戴在頭上，“殿下知道就好。”扭頭看向院外，“殿下快看，錦衣衛撤走啦！”
“本王看見了。”人一旦放下了心中的大事，就會特別關注小事，此刻朱祁銘就是這樣，他移步至那晚落水的地方，憑欄俯視小池，“誒，嬤嬤，莫非這池底有不潔之物？”
“不潔之物？”崔嬤嬤疑惑地看向小池，卻未搭話。
“過去別院裏住過妃嬪麼？”
“哦，奴婢記起來了，宣德年間這裏前前後後還真住過兩個被褫奪了封號的妃嬪，那時的別院遠不及如今氣派！”
“可曾有人意外毀容？”
崔嬤嬤略一沉思，便露出一臉驚愕之色，良久後笑笑，顯然似在掩飾什麼。崔嬤嬤適時切換了話題：“殿下何必打聽這些陳年舊事？還請殿下多想想淩虛道姑的話，方才太皇太後不是吩咐過了麼？眼下能解掉體內邪毒是頭等大事。”
“方才本王不想讓太皇太後太過操心，這才硬著頭皮應承了下來，那個女冠說得甚是玄乎，太醫院的人都以為那是無稽之談，本王隻能把它當作寬慰之言，姑且聽聽而已。”
崔嬤嬤搖搖頭，“可殿下不能總是這個樣子呀！唉，也不知呂小姐見了殿下會不會像周家二小姐那樣······”
許是意識到此言觸及到了朱祁銘敏感的神經吧，崔嬤嬤連忙打住了話頭。
就見朱祁銘定在了那裏，目光愈來愈黯淡，“嬤嬤不用擔心，本王與她此生恐怕無緣再相見了，嚇不著她。”
“唉，多好的一對人呀，可惜！”
崔嬤嬤的一聲歎息音調極低，卻如同發自靈魂深處一般，令聞者不禁黯然神傷。
朱祁銘突然大聲笑了起來，“哈哈哈······靜慈仙師當初痛罵過本王一場，本王得去離院那邊討個說法！”
“不可！靜慈仙師與吳太妃都想過來探視殿下，但太皇太後早有吩咐，不讓她們前來別院，殿下也不可尋上門去，對上一輩人來說，這別院的門隻為皇太後開著，而殿下該去的地方應是鹹熙宮！”
“本王隨口說說而已。”朱祁銘又是好一陣嬉笑，自認為把最割舍不掉的心思揮走了，這才覺得渾身輕鬆了許多。
金英進了別院，快步走過甬道，方踏上曲廊就開始見禮，“參見越王殿下。”
見朱祁銘沉吟不語，崔嬤嬤笑著打起了招呼：“金公公是奉旨而來的吧？誒，皇上為何讓公公跑一趟？”
“皇上大概是覺得灑家不那麼讓越王殿下討厭吧。”
“嘿嘿嘿······”朱祁銘舉手相邀，“請公公到正殿那邊用茶。”
“不了，多謝殿下美意！殿下，皇上說，別院這邊不再設禁衛，殿下出入自便，也無需禦前內侍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