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恍然一夢(1 / 2)

也先大軍的宿營地,帳篷遍野。在靠近正南方向的一頂帳篷內,上皇朱祁鎮默然端坐,凝目眺望帳外,麵色如凝固了一般。

晨陽初照原野,天空無比湛藍,草原一片金黃。遼闊的天空,廣袤的草原,勾勒出一片似在向外無限延伸的奇異空間。

突然,彪悍的騎隊從帳外疾速掠過,掀起震耳欲聾的聲浪,動人心魄的氣勢瞬間主宰了整個世界,此時此刻,天地間似乎並無任何力量可以阻擋帳外的滾滾鐵騎。

這番情景隱隱觸動了他腦海中的一道殘夢。

那道殘夢源自於京城的萬千繁華。往事如幻,深宮中的夢想與現實中的掙紮仿佛就在昨日,隻是這一切都與他的皇朝一道,被土木堡的烽火狼煙所湮滅。

土木堡?那一日,戰陣頃刻崩潰,數十萬精銳京軍任由瓦剌人屠戮,渾似一群烏合之眾!

時隔月餘,他依然不願直麵這場慘敗,更不願把喪師辱國的責任攬在自己名下。

當初被也先挾持到大同城下,副總兵官、都指揮同知郭登曾問:“六軍東歸,何以兵敗土木堡?”

他答:“將驕兵惰,朕為所誤!”

至於將為何“驕”,兵為何“惰”,他為何被誤,郭登不會細問,他也不會深思。

可是,逃避雖然容易,現實卻很殘酷。他被也先挾持,三赴宣府城下,總兵官楊洪三次都是閉城不見,那個屢受他恩賞的楊洪一點情麵都不講,派人隔空喊話:“吾大明有長君矣!”

唉,一夜之間,他成了上皇,而在他心目中一貫怯懦的郕王竟搖身一變,成了皇上。

算來算去,唯有大同總兵官、廣寧伯劉安忠於舊主,幾次打開大同城門前來見駕,劉安一把年紀的人了,一見舊主竟哭得稀裏嘩啦,頗令他這個昔日的天子動容,感動之餘,當場封劉安為侯。

不料,這個劉安心急,擅自入京,揚言自己已被正統皇帝封侯。於是,十三道禦史、六科給事中聯名參劾劉安,說劉安“擅離信地,徑赴闕庭,素無智謀,莫救家邦之難,不由朝命,自加侯爵之榮,宜正典刑,以為眾戒”。劉安議罪當斬,尚未登極的郕王饒了劉安一命,令人將劉安下獄禁錮。

一幫言官趕在郕王登極前便如此對待劉安,無異於傳出了一道隱晦的信息,那便是朝中百官已不打算繼續承認正統皇帝的天子身份!

朱祁鎮從回憶中醒過神來,幽然遠望。帳外蹄聲已遠,林表霜花與地上枯草交相映襯,目光所及處,滿是驚心的淒涼景象。

他瞟一眼侍立於一旁的袁彬、哈銘二人,心情為之一寬。

袁彬、哈銘都是錦衣衛校尉,並無一官半職,但他們眼下所起的作用似乎比當初朝中九卿都要大。哈銘是個投附大明的韃子,與也先的部屬是同類,卻不肯向瓦剌投降,始終跟在朱祁鎮身邊,不離不棄。而袁彬好像極有見識,每每在朱祁鎮不知所措時為他解疑釋惑、出謀劃策。

二人既有德又有才,這讓朱祁鎮開始懷疑人生:過去自己這個天子是怎麼當的?朝中那套用人流程是否屬於瞎胡鬧?為何如此出色的德才兼備者還是個“素人”?

或許,一個人須先做得好正常的普通人,才能做得了非凡之人。很顯然,朱祁鎮做不好普通人,身陷虜廷,失去了叱吒風雲、君臨天下的權勢,他突然發覺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人,若無人相告,便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衣食住行一概不能自理,缺乏最起碼的生活常識,故而處逆境而不知所措,連話都不會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