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林掩映著幽深的宮道,落日餘暉斜照著點點黃葉,輝映出金黃的一片。勁風驟起,宮道上飛起漫天葉雨。
皇太後的肩輿漸行漸遠,終於在暗香殘留的桂林邊,隨簇擁的人群,隱入了迷蒙的霧色中。
今夕或將露重霜寒!朱祁銘拂拂方才弄皺了的常服,透過漸起的暮色,追尋空中暗至的流霜,讓腦中的那分熱望慢慢冷卻。
“報!陛下,大同總兵官郭登羽書來報,也先挾持上皇至大同城下,聲稱要替上皇報仇,助上皇複位,揚言今年不成則用五年時間,五年不成則用十年!”
“朕早已敕諭邊將,命他們如遇上皇回國,隻放數騎或十餘騎人馬入境,可大同、宣府兩地邊將態度曖昧,試圖兩不得罪,竟然對朕的敕諭置若罔聞,坐視也先大軍入境!於卿,北境情勢詭譎,萬不可將社稷安危的重任寄托在大同、宣府守軍身上,速增添紫荊關一帶的兵力,並提督京中各營備戰!”
“臣領旨。陛下,而今虜情不明,宜多派夜不收赴京城四郊打探消息。”
“準奏!”
殿中君臣的奏對聲清晰地傳了出來。朱祁銘知道,所謂的“夜不收”就是哨探的俗稱,這一稱謂起源於遼東大軍,後被全國廣泛使用。
眼下連京營都要廣布夜不收了,這預示著繼土木堡事變之後,決定大明與瓦剌最終力量對比格局的又一場大戰已然降臨,除非聽任瓦剌予取予求,否則,任誰也改變不了天下大勢的固有運行軌跡。
朱祁銘咬咬牙,轉身快步離去。
“娘娘,您不可去奉天殿呀!”
在一處岔路口,朱祁銘略顯恍然的神智被一陣騷動聲喚醒。循聲望去,就見皇後由兩名宮女攙扶著,她麵前跪著黑壓壓一大片宮女,正七嘴八舌力勸皇後錢氏。
“娘娘,您鳳體貴重,何必去奉天殿枉費口舌?”
“是呀,娘娘,話不投機,說得多了,反倒讓自己不自在,這又是何苦?”
······
目光掠過人叢,朱祁銘終於看清了錢氏的姿容。她真的瞎了一隻眼,瘸了一條腿,這番落魄狀談不上有多醜陋,並未損及她給別人留下的觀感,相反,那副病病懨懨、愁困潦倒的模樣,倒讓她平添了幾分淒美的氣韻。
錢氏一眼望見朱祁銘,整個人瞬間震顫了一下,目中浮起深深的期許之意。
“越王,快救上皇回國!”
這聲叫喚淒惻至極,朱祁銘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為之顫抖。
“胡鬧!”
這道喝斥聲方歇,就見北側有成群的人影朝這邊移來,人群呼地一頓一分,皇太妃吳氏緩步走出人叢,直視錢氏,目光比刀子還有銳利。
“你身為上皇皇後,卻不知檢點,屢屢違背祖訓預政,成何體統!”
錢氏的隨行宮女無不惶恐,紛紛轉向吳太妃行大禮,隻有攙扶錢氏的那兩名宮女還愣在原地,看樣子很想鬆手行禮,又怕錢氏力不能支而倒在地上。
錢氏根本就不看吳太妃一眼,而是一瞬不瞬地盯著朱祁銘,期待著他的回應。
若換做是以往,吳太妃雖是長輩,但錢氏卻是宮中正主,對吳太妃隻須略盡禮數便行了,宮中諸事還輪不到吳太妃大呼小喝。可時過境遷,盡管敕諭未下,錢氏卻已被人們習慣於稱為上皇後,而吳太妃搖身成為皇太後,這隻是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