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花兒:閃斷了黃鷹的翅膀(2)(2 / 3)

紅清貴和老婆子連忙跑進人群,跪在大寶麵前,抱住他的雙腿,哭著喊:“杏兒,你忍讓些,再不要冒失了,杏兒,三寶不見了,你再不能有閃失呀?”

臘月、馮菊花、李梅花也來相勸。臘月哭著說:“杏她大,你就忍著點兒,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娘們子可咋過呀?”

一直把頭埋到胳膊腕裏的楊紅梅,見大寶這個樣子,就悄悄對王玉錄說:“把他交給黨支部和紅衛兵,別鬧出人命來了。”

王玉錄就宣布:“紅大寶的態度極不老實,現在把他交給黨支部和紅衛兵,黨支部和紅衛兵要好好幫助他,讓他認識自己所犯的嚴重錯誤。隨後再看他的認罪態度定性。散會!”

把紅大寶交給了黨支部和紅衛兵,其實就等於交給了紅富貴(此時他已改名紅富國)和紅星父子二人。紅富國不敢怠慢,就把他領回家去。

到了紅富國的家。紅富國開導他要想開些,正確對待運動,並向他保證:“隻要我老紅在,就有你大寶活的路。”

紅星則是一副工作組的派頭,開口閉口的“最高指示”,“隻許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

紅大寶一連兩天沒有出門。他覺得實在沒臉見人。夜裏他趁上茅廁的機會,溜出了紅家藥鋪。他沿著葫蘆河畔一直走,他想著他應該有一個歸宿。自己死了,一切的一切,眼不見了為幹淨。天亮時分,他終於走到了水庫岸上,那碧綠得像鏡子一樣的水麵使他產生了畏懼。這座水庫是全縣七、八個公社的民工背土打起來的。自己也打了一個月。一個月沒有回家,就睡在對麵山上挖掘的土窯洞的麥草鋪上。當時生活困難,每頓飯一個三兩麵的饃饃,一碗洋芋菜。饃饃多時是糜麵或蕎麵的,一星期吃一回白麵饅頭。那時間杏花和狗旦還小,輪到吃白麵饅頭的時間,他就強忍饑餓留下半塊,連夜跑回家送給女兒和兒子。有一次他留的饅頭讓一起的一個小夥子偷吃了,他為此打了他,還把他扭送到工地指揮部。可如今杏花大了,卻不聽話了,這是他最傷心的事。要不是杏花領著外人來剁那門樁,他就不會生氣,就不會做出那過激的、丟人現眼的事來,也就不會受到脫褲子挨批鬥,更不會惹怒工作組,把自己打成漏網富農分子。大人的心在兒女上,兒女的心在石頭上。老子不死兒不大。幹脆一死了之。但當他撩起褲腿向水邊走了幾步後,又被那嘩嘩作響的浪花衝醒了頭腦。那水多深呀?大壩還沒有合攏的時間,葫蘆河和濫泥河衝刷出兩道深深的水溝,足有幾丈深,如今水漲到了離壩堤麵隻有一竿子高的位置了,那水麵底下不知有多深,萬一自己跳下去後悔了咋辦?那麼深的水,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叫人沒有人,那時間咋辦?唉,好死不如賴活著。自己還想唱戲,唱自己的花臉。《鍘美案》裏的包公何等的威嚴?《二進宮》裏麵的徐彥昭、《回荊州》中的張飛何等的豪氣衝天?包公麵對駙馬、公主、皇後、皇上都那麼大義凜然,自己在一個工作組麵前顯得前怕狼後怕虎的。自己的正氣哪裏去了?唉,包公、徐彥昭、張飛、廉頗,那都是戲上的人物,自己是個唱戲的,而現在的工作組那才是實實在在的人物,人家金口玉牙,說啥就是啥。這也算不得工作組的日能,而是政策,政策壓死人哩。要不是政策,齊翠花、李桂花、紅為民能窩囊成那個樣子?紅富貴、紅立昌、張九齡平時都比自己日能,可到了這個份上,他照樣站在會場讓人指著鼻子,吐著唾沫批鬥,照樣拆房賣瓦地退賠……我紅大寶算個啥?還是一死幹淨。他似乎下定了死的決心。他心裏輕鬆了許多。他要最後對著碧綠的水庫吼一板秦腔,過一過戲癮。自從過年時間唱了幾場戲,大半年了還沒有唱過。他要把他的高聲大嗓最後留在水壩上。他放開嗓子唱道:

劉彥昌哭得兩淚汪,

懷抱上嬌兒小沉香。

劉皇爺哭的是關公。

阿鬥哭的諸葛孔明;

為王我哭的是壽延將,

唐王哭的小羅成……

他唱的不是本行當大淨,而是胡拉八扯地隨意唱著。一邊唱一邊向水邊上走。一步,兩步,三步,水已沒了他膝蓋,他本能地提著褲腿,生怕水濕了似的。其實,褲子早已被水濕透,他還提著不放。四步、五步、六步……水沒了大腿,人有些站不穩。正在這時,眼前突然飛來了一隻老鷹,它展開磨扇大的翅膀,撲打著他的雙肩,尖尖的帶鉤的嘴巴張得老大老大,發出哇,哇,哇地怪叫。大寶有些奇怪,哪裏這麼大的老鷹?是自己在做夢還是腦子產生了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