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些題材根本與他的個性不適合。所以那些情景都是以冷靜的方式處理的,足以證明畫者本人的貞潔未遭受汙染。畫迷們對此點清楚地體會到,因此,加莫林並不被視為色情畫家。現在他雖年未屆三十,但那些主題對他來說已是悠久的曆史陳跡了,他認為那些都是君主墮落的象征及宮廷腐敗的結果。他自我譴責會從事過此類工作,並展示過被奴役所蹂躪的天才。現在他以一個自由民族的公民身份。用挺勁的筆法,繪出自由、人權、法國憲法、共和的品德、擊敗暴政九頭怪蛇的民間海克力斯。他並在所有的作品中注入愛國之熱忱。可惜!他卻無法因之糊口。流年不利,藝術巳不當道了。當然啦,這不能歸咎於國民公會,它忙著從各方麵調動軍隊以對付國王,它自傲、冷漠,但決心以之抗衡團結、詭詐而又殘酷的歐洲,它自相殘殺,實施恐怖政策,為著懲罰陰謀分子特成立一個連自己的成員都吞食掉的無情法庭。而同時在另一方麵,它平靜地、思考地以科學及藝術之友身份,修改日曆,創辦專科學校,頒布繪畫及雕刻比賽的辦法,建立基金以鼓勵藝術家,籌組全年性的展覽,開放博物館,並仿效雅典及羅馬的做法,在節慶及葬禮之舉行上均添加隆重之彩色。然而法國藝術,昔日曾遠播於英國、德國、俄國、波蘭,現已沒有國外市場。繪畫的愛好者,藝術之收藏家,那些王公巨賈,現均已破產,或移居國外,甚或隱匿起來。發了革命財的人士都是些占據國有財產的鄉下人、投機分子、武器販賣商、司法黃牛等等。他們尚不敢展露自己的財富,更何況他們根本不關心繪畫。隻有名氣如雷紐,或者技巧如小傑拉的人方能賣出一兩幅。葛洛茲、弗拉戈納、胡茵等人都陷入困境。布魯東·描繪些題材供考匹亞做點刻用,但他隻能勉強填飽妻子和小孩的肚子。愛國畫家如亨乃福、威卡、托比裏、萊普倫等人都在挨餓。加莫林無力負擔繪畫所需之費用,不能請模特兒,也買不起顏料,他那幅“暴君被複仇女神追至地獄”巨畫剛開頭就停了下來。半個工作間都是未完成又嚇人並且比常人還大的人像及一群綠色的蛇,每條蛇都在吞吐著尖而彎的舌信,前排左方,尚可分辨出有個千癟、粗獷的船夫坐在他的小舟裏。那是幅強有力而布局很美的畫,但頗具學院派的特色。另一幅,尺寸比較小些,也未完成,排在房間最亮的地方,但表現出更大的才氣和自然。這幅畫的主題是奧賴史特被他妹妹愛蕾曲拉抱到痛苦的床上。那少女用手將掩蓋他哥哥眼睛的零亂頭發撥開,奧賴史特的頭悲淒而美麗,看上去酷似畫家本人。

加莫林時常以憂鬱的眼神觀看這幅構圖,有時他那因渴望繪畫而顫抖的手臂,伸向那個輪廓大致具備的愛蕾曲拉,但又無氣力地垂下。藝術家滿腔興奮,他的靈魂希冀著做些偉大事業。無奈他為應付訂單必須消耗整個精力,但產品極其平常,因為他需要滿足凡夫俗子的口味,也因為他不善於在小作品上發揮自己的才華。他所繪的都是些具有寓意性質之題材,再由他的夥伴戴馬希以相當熟練的技巧刻成黑白或彩色的版圖,然後廉價售給都奴壘街的一位版畫商布賴茲公民。據布賴茲公民說,版畫生意每況愈下,因此他已有一陣沒有再購買。

然而生活之需要使加莫林學了乖,這次他想出個奇妙的點子,可以給版畫商、雕刻家和他本人帶來財富,至少他相信會如此;他設計了一套愛國紙牌,上麵舊製度的國王、貴婦、仆役均以天才、自由、平等替代。他巳畫好所有人像之輪廓,並且已完成了一部分,他急著把這些交給戴馬希去雕刻。他認為最得意的一個人像是名誌願兵,頭戴三角帽,身穿藍製服,紅卷袖,黃長褲,袖上配黑條帶,坐在椅子上,腳踩一堆炮彈,雙腿夾著一支槍。那是“紅心公民”,它取代了“紅心仆役”。六個多月以來,加莫林一直畫誌願兵,而且用愛心在畫。他最興奮的日子就是能賣掉幾張,但絕大部分都在工作間的牆壁上。用透明水彩,用樹膠水彩,用兩包鉛筆畫的,有五六張撒落在桌椅上。1792年7月,巴黎各地都搭建起募兵台,所有的酒館都裝飾著樹葉,並響著“法國萬歲!不自由,勿寧死!”加莫林每次走過新橋或路經市政府前時,他的心都亟想衝進布滿國旗的帳篷,裏麵負責的官員正配合著“馬賽進行曲”登記誌願參軍的人。然而他若是參了軍,則勢必拋下母親,沒麵包吃。

寡婦加莫林女公民,人未到便已聽到她困難的喘息聲,等她走進工作間,已是全身汗淋淋,滿臉通紅,心不停地急跳,國家帽章鬆弛地吊在扁帽上,隨時都會脫落。她把菜籃放在椅子上,身體站穩以便調整一下呼吸,然後就開始歎怨食物的昂貴。丈夫在世時,加莫林女公民是格勒奈——聖日爾曼街上一家刀鋪的老板娘,刀鋪的招牌是“薩泰爾羅城”,而現在她隻是個貧窮的主婦,靠的畫家兒子過活。兒子是她兩個孩子的老大。女兒茱莉,不久前還是郝奴壘街的服裝模特兒,但如今最好別提到她的近況,因為她跟一名前貴族移居國外,講出來不太適宜。

“天呀!”女公民拿出了一條又粗又黑的麵包給她兒子看,歎息著說,“麵包的價格已不合理,但至少該是純麥製的。市麵上已找不到雞蛋、蔬菜、奶餅。不斷吃栗子,我們也要變成栗子了。”停了一大陣,她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