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上,我看到一些女人沒有東西喂自己的小孩。窮人的困苦委實太大了。局勢一天不穩定,情形一天就不會改善。”
“母親,”加莫林皺著眉說,“我們所遭受的饑荒,歸咎於那些剝削者和囤積者。他們令人們挨餓並與外國的敵人勾結,以便迫使人民憎恨共和因而摧毀自由。那就是伯力索派·的陰謀,和佩熊派與羅蘭派的叛逆之最終目標!假如武裝的聯盟派不趁機來巴黎屠殺那些饑荒未能摧毀的愛國誌士,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不能再耽誤時間:必須征麵粉稅,並且無論是誰,凡在人民食物上投機、煽動叛亂或串通外國者,一律送他上斷頭台。國民公會剛成立一個特別法庭,專為製裁陰謀分子。法庭係由愛國誌士們所組成;可是它的成員有足夠的精力保衛祖國反抗敵人嗎?讓我們寄望於羅柏士比,他是有好品德的人。我們尤其寄望於馬拉,這個人熱愛人民,能分辨人民的真正利益之所在並肯為之效命?他常比他人先揭發叛徒,拆穿陰謀。他清廉,大無畏。隻他一人就足夠挽救共和了。”
加莫林女公民大搖其頭,以致帽章自扁帽上掉了下來。
“算了吧!艾瓦裏士特,你那馬拉跟別人一樣並不比其他的人好多少。你年輕,你喜歡幻想。今天你說馬拉的話,以前會說過米拉波、拉法埃脫·、佩熊、伯力索。”
“從未!”加莫林大聲說,態度誠懇但很善忘。
桌上堆滿紙張、書籍、畫刷和色筆;女公民在桌的一端騰出塊地方,擺上彩瓷的湯鍋,兩支湯匙,兩把鐵叉,那條黑麵包和一瓶淡酒。母子倆默默無言地喝著湯,並用一塊肥肉結束了湯。母親在她的麵包上放些菜,嚴肅地用刀尖將麵包送入她那牙齒全無的口中,並且以恭敬的態度咀嚼著那些昂貴的食物。
她將最好的部分放在盤裏,留給他那陷入沉思和心不在焉的兒子。
“吃吧,艾瓦裏士特!”她在相等的時間間隔裏向他說:“吃!”
這句話出自她口中具有宗教誡命之嚴重性。她又開始對糧食之漲價而悲傷。加莫林一再堅持增稅乃醫治這些症候之惟一良方。
但她說:
“已經沒有錢了。移居國外的人都帶了去。已沒有任何可信賴的。一切都沒有希望。”
“住口,母親,住口!”加莫林咆哮著,“我們的貧困,我們一時的痛苦有何關係!革命要為未來的世世代代的人類創造幸福。”
善良的婦人把麵包浸在酒裏。她的心思開朗了,她微笑著回憶年輕的時刻,為慶祝國王的生日在草地上跳舞。她也記起刀匠約瑟·加莫林向她求婚的日子。她仔細回味著每個細節發生的經過。她的母親跟她說:“衣服穿好,我們到罷工廣場,金銀匠卞納西的店鋪去觀看達緬被分屍。”在卞納西的店鋪裏,那位少女遇到穿著粉紅色漂亮服裝的約瑟·加莫林。
她馬上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她站在窗前觀看弑君的凶犯被火烙,被燒融化的錫汁,被四馬分屍,最後被投入火裏,整個那段時間,約瑟·加莫林一直站在她身後,不停地讚美她的皮膚、她的頭發和她的身材。
她幹了杯,仍繼續回味她的生命?
“我生你的時間比預期的早,艾瓦裏士特,是由於受到驚嚇所致,那時我挺著大肚子在新橋上,險些為那些跑去看拉賴受刑的好奇人群擠倒。你出生時那麼小,外科醫生以為你活不成。然而我知道天主會恩賜我保住你。我盡所能養育你,不怕費心,也不怕費錢。說句公道話,我的艾瓦裏士特,我承認你對我很知恩。你自動地設法回報我。你天生軟心腸,個性又馴服。你妹妹心地不壞,但她自私,脾氣暴躁。對不幸的人,你比她更具同情心,每當本地區的小混蛋爬樹抓雛鳥,你便會千方百計從他們手中奪回來交還給它們的母親。很多次你被人踩在地上,狠狠地打,你才被迫放棄。七歲時,你便靜靜地在街上背誦教義問答,而不跟那些壞蛋吵鬧打架,你所遇到的窮人,你都將他們帶回家裏救助他們,為此我曾用鞭子抽過你,要你改掉那項習慣。你看到人受苦而無法忍住流淚。等你發育完成,你變得很漂亮。大出乎我意料之外,你好像自己並不知道,在這方麵你跟大部分男孩子不同,他們都愛賣弄自己的麵貌,因而特別虛榮。”
老母親說得對。艾瓦裏士特20歲時有張莊重又可愛的囟孔,兼具嚴厲和陰柔的瀟灑,擁有米愛華女神之容貌。現在他陰暗的眼睛,蒼白的麵頰;象征他有個憂鬱和暴戾的靈魂,然而當他的目光投向他母親時,又重新恢複其青年之溫順。
她繼續說:
“你本可利用你的優勢去追女孩子,可是你喜歡留在我身邊,待在店鋪裏,而有時我甚至趕你遠離我的裙子,去跟朋友們野野。直到我死,艾瓦裏士特,我都會作證你是個好兒子。你父親去世後,你勇敢地負擔起我的生活,縱然你的職務無任何收入,你也從未叫我缺少任何東西,我倆今日雖然窮困可憐,但我並不責怪你,都是革命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