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個責備的手勢,但她聳聳肩仍繼續說道:

“我不是貴族,那些大人物在他們的極盛時期,我很清楚,可以說他們濫用特權。我親眼看見你父親被卡納雷耶公爵的隨從杖打,因為他在他們的主子路過時排隊排慢了些。我一點也不喜歡那個奧國女人,她太傲慢、太會揮霍了。至於國王,我原以為他不錯,但審問和判決使我改變了對他的想法。總之我不懷念舊製度,即使在那個時代我曾有過愉快的時日。但也不要跟我說革命建立了平等,因為人永不會平等;這是不可能的,盡管把整個國家翻轉過來,永遠有大的和小的,有胖的和瘦的。”

她一麵講話,一麵排好椅子。畫家已不再聽她嘮叨了。他在設計一張戴紅扁帽,穿卡曼紐夾克的無褲士兵,以取代紙牌中已被處決的“黑桃仆役”。

有人敲門,出現了一個女郎,鄉下人,又矮又胖,棕紅頭發,蘿卜腿,臉上長個肉瘤遮住整個左眼,右眼的藍眼珠,因為過分蒼白看起來有點白色,嘴唇寬大,牙齒暴於唇外。

她問加莫林是否是畫家,能否替她畫張她未婚夫的像,未婚夫叫費郎(朱耳),是亞爾丹軍隊的誌願兵。

加莫林回答說,等那些英勇戰士返鄉時,他願意替他畫像?

女郎溫柔但迫切地要求他立即畫。

畫家不能自已地微笑了,反駁說沒有模特兒他無能為力。

可憐的女郎無話可講,她未料到這項困難。頭偏向左肩,雙手交叉在肚前,她一動不動,啞口無言,好像傷透了心。畫家受了對方純真的感動,並激起了他的興趣,為著使這個可憐的情人開開心,他特別將水彩畫好的一張誌願兵放在她手中,問她亞爾丹的未婚夫是否就是這個樣子。投在圖畫上的悲戚目光慢慢地生動起來,繼之,有了光彩,而且閃“像極了!”她終於說,“這就是費郎(朱耳)的本來麵目,是剛出爐的費郎(朱耳)。”

在畫家未來得及從她手中取回那張圖畫前,她已用又粗又紅的手指很小心地將它疊成一個小方塊,塞進胸衣與襯衫之間,緊貼著她的心,給了畫家一張五鎊的信用券,向所有在場的人道聲晚安,搖搖擺擺輕快地走了出去。

當天下午,艾瓦裏士特去找版畫商約翰·布賴茲,他住郝奴壘街的基督教祈禱堂對麵,靠近船運公司,店名叫“畫家之愛”,店裏也出售紙盒、箱子和各式各樣的玩具。商店開在一幢有六十年曆史的老房子之底樓。入口為一架間,頂上嵌塊三角拱心石,一幅油畫掛滿弧形的牆,主題是“西西裏亞人或畫家之愛”,係模仿布綏·的一幅作品,約翰·布賴茲的父親於1770年掛在那裏以來,曾受多年風吹雨打日曬而腐蝕失色。門的兩側也有同樣的弧形牆,其拱心石則為仙女頭。兩側均鑲上當時能找得到的最大塊的玻璃。裏麵陳列的,有鮑利處理之調情景象,但所表現之典雅稍嫌枯燥,即“夫妻性愛指南”及“甜蜜之推拒”,雅各宗派人士斥為有傷風化,而最強烈者竟向藝術協會提出控告;有德比穀·之“公共散步”,畫中有個穿綠長褲的公子哥,仰臥在三張椅子上,小卡爾·維奈的馬匹,一些氣球,還有維姬妮亞之入浴及一些仿古的人像。

店鋪前川流不息的公民群中,在那兩個漂亮窗櫥前佇立最久的是服裝最襤褸的一些人,他們急著尋找消遣,他們垂涎著圖畫的人物並亟想獲得,至少用眼睛,那份本屬於他們的世間財產。

當他們張著嘴讚賞之際,貴族人士則隻瞥一眼,皺皺眉便匆匆過去。

艾瓦裏士特在目力所及之距離,便抬著頭,眼光集中地投在店鋪樓上開著的一扇窗戶,那是左邊的一扇,窗前是一個有鐵欄杆的涼台,窗戶上麵放一盆紅石竹,那是照明約翰·布賴茲的女兒愛洛娣的房間之唯一窗戶。版畫家和他的獨生女住在二樓。

艾瓦裏士特停了一下,好像要在“畫家之愛”門前喘口氣,然後轉動門把。愛洛娣女公民剛售出一些圖畫,是弗拉戈納和乃衝的兩張作品,買主經過仔細挑選才決定的。愛洛娣在把剛收到的信用券鎖進錢櫃之前,用她那美麗的眼睛,借著陽光,一張一張地檢査影印、線條及水紋,而在同時她顯得很不安,因為市麵上流通的假鈔數量跟真鈔同樣地大,這點對商業有很大的傷害。以前仿製國王簽署的人與國帀的偽造者均處以死刑,而現在信用券的版模每家地窖裏都可能發現;瑞士人輸入的假信用券以百萬千萬元計,成捆地丟進旅館裏;英國人每天都以氣球空投於法國海岸各地,其目的不外乎要破壞共和之信用,並且使愛國誌士陷入於窘境。愛洛娣害怕收到假信用券,更害怕使用出去,因而被視為畢庇之同黨,雖然她很信賴自己的運氣,並且有把握在任何情況下均能應付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