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沒有方向的盤(2 / 3)

總之,作為小車班的領導司機,一些說不清道不明卻又顯而易見的好處真是多了去了,別說葉春春舍不得,就是劉開強自己,也絕對不願意就此打住,失去那林林總總的好處不要緊,關鍵是以後再到哪裏去摸方向盤哩?就像睡過世上最妖嬈的女人似的,這領導的小車開過了,作為司機,基本上就算是廢了,民間些的粗糙些的方向盤,哪裏還有興趣上手呢?

4、葉春春見劉開強有些魂不守舍的,索性把做愛未遂時開的小台燈扭到最亮,並扔給劉開強一件開衫示意他披上,看樣子,她是準備長談一番了:來來,別垂頭喪氣的,具體說說情況,我來替你好好分析分析,找條活動的路子……

葉春春對公關事宜總有著接近狂熱的愛好,她就信一條:找人好辦事,辦事要找人。想當初,把劉開強從出租車公司搞到機關小車隊,看上去是難如登天、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這個總帳會計,愣是憑著她膽大心細、條理清晰的路數,幫劉開強殺出一條血路。看來,對劉開強司機生涯中的這第三次浪潮,她是有著巨大信心的。

劉開強倒沒有葉春春這樣的精神勁兒,雖然剛才什麼都沒做成,但還是像剛剛跑了趟小長途似的感到大腿發酸。他半閉上眼睛,有些懶懶的應道:能有什麼情況?小車班總共七個司機,除了留下的,別的都參加機關雙選分流。唉,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個司機班,除掉班長不算,接下來都是跟著領導論資排輩的,我是替副總開車的,哪裏拚得過一把手的司機?老大隨便替他言語一句,我們這些副總的跟班還往哪裏做工作去?現在呀,就是等結果,我想,隻要小車班留三個人以上,我可能還有份兒,否則,就絕對玩完兒!不過,說實話,我就不信這個邪了,再怎麼公車改革,也還要有分工的對不對?這些當領導的,當真就不要我們這些職業司機了,哼,一吃飯個個都要喝得臉通紅,還不讓警察全都罰光光!

葉春春附和地笑了,對劉開強的說法表示鼓勵,並為自己下麵的話作鋪墊:你這話我信,那些當官的,我知道得很,酒桌上都想拿開車做抵擋,但酒場好比戰場,哪由得自己作主,不要說車,就是開飛機開神州五號飛船,該喝的還不得照喝!他們真要離了司機,何止是酒後駕車的問題,看他們那些二吊子水平,隻怕馬路都要堵成便秘了!不過,開強,話說回來,形勢在這兒,這車改也是大勢所趨,咱得把眼光放遠點兒,以後啊,我看,司機恐怕都得兼職了!所以,我們的目標可以分成兩個,一個呢,是省心些的,就是爭取留下來,繼續給領導開車,順當的話可以一直開到光榮退休;另一個呢。講到此處,葉春春頓了一頓,劉開強看看她深不可測的眼光,不知她又要提到什麼目標。

另一個呢。葉春春接著往下說。另一個就是做好退路方麵的工作,萬一,啊,說不定是明年,或者是後年,這公車改得更加徹底了,小車班一拍兩散,顆粒不剩,誰也摸不成方向盤,那怎麼辦?我們也得提前給自己找個好的去處對吧。所以說呀,眼下這一步,絕對大意不得,山不轉水不轉,您這裏沒動靜,別人有動靜,到最後,得了,等你醒悟過來,好位置都給別人給占完了,你還往哪裏分流去?

那你的意思是?劉開強的眼睛這下也瞪得圓起來,總帳會計的高瞻遠矚的確遠在自己之上,他簡直都有些後怕起來,當初,要是沒找這麼個老婆,他隻怕到今天還在貨運大市場上跟那幫滿口方言、滿臉灰土的外地貨車爺兒們搶活兒幹呢!

我的意思麼,也很簡單,你這兩天找機會探探你車上那位的口風,雖是副總,總歸是清楚這個車改的來龍去脈的,你探聽探聽,看看你留下來的定數有幾分?如果不樂觀,得,咱趁早另外打洞,趕緊尋摸個好位置去!

5、因為腦子裏揣了葉春春交待的任務,劉開強忽然就覺得臉皮繃得緊緊的,手上也別扭起來,摸了半輩子方向盤,這會兒倒像找不著方向似的,好幾回都差點拐錯道兒。今天是周末,領導要到郊外的別墅去住,領導們現在都開始過中產生活了,把周六周日過成度假,把第二居所當成度假村。

出了城,路上的車子開始慢慢少起來,劉開強看看右鏡,準備靠邊停車換人了——這一兩個月來,領導提出:到了郊區車少的地方,由他自己來掌舵,而真正的司機劉開強呢,則坐到副駕駛位上,臨時充當路訓教練。領導的駕照其實早就有了,不過是托熟人辦來的,領導日理萬機,哪裏有時間去正經百八的上課。但是,領導自駕車現在是官場時尚之一種,光有個形式的照還是不夠的,要有真本事。因此呐,領導便提出:以後每到人少車少之處,便換位,他來開車,劉開強一邊歇著。領導一邊說著一邊隨和的拍劉開強的肩膀:老劉,你天天帶著我那麼辛苦,也該讓我來帶帶你嘛!你看看,副總做你的司機,這派頭,大了去吧!

瞧領導這話說得多有水平,可實際上,陳開強哪兒敢歇著呀,那個提心吊膽,簡直比自己開車還要累幾百倍!陳開強一隻手放在手刹上,另一隻手靠著方向盤的位置,眼珠轉來轉去,前方、右鏡、後視鏡的來回睃巡,嘴中還得提醒著點:打方向燈!變道了!減速!快刹車!當心前麵那摩托!同時還得注意口氣,不能露出急躁、緊張的口氣,每每險情過後,還得找詞兒替領導開脫:瞧瞧那人,有這樣過馬路嗎?或者說,剛才那肯定是外地車,一點規矩都不懂等等。

盡管這麼的吃力費神、這麼的險象環生,但劉開強還一直挺引以為豪的呢!教領導開車,這是誰都有機會的嗎?要在從前,學車可是大手藝,徒弟都要小心伺候著師傅的,當然,劉開強壓根沒指望領導會把自己當師傅,但在心理上、在內心深處,他自認為:自己在領導心目中的貼心指數,應該又是直線上升了N個點了。

不過今天,劉開強卻開始感到悲哀和沉痛了,樂什麼呢,大傻瓜,這不是給自己掘墓嗎?把副總給教會了,那還要自己幹什麼呀!從前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呢,還真以為領導隻是手癢癢,隻是想玩票一把,過過癮而已,現在看看,唉呀,全是伏筆呢,怪不得前一陣子其它幾個副總也都在不動聲色的練車,敢情他們早就知道車改的事兒了,瞧瞧吧,小車班幾個人還樂顛顛的到處炫耀,說自己如何如何教領導開車,嘁,哥兒們全上當了,每人都替自己挖了一個大坑呢!

劉開強頭腦中一陣翻騰,臉上倒還好,到底是領導身邊的人,多日的耳濡目染之下,也變得麵色恬淡、好惡無形了。

乘著領導係安全帶的時辰,按照葉春春的指點,劉開強算是找了個好的切入點:唉呀,總經理,以您現在的水平,以後出門都不用帶司機了……我看我是不是就要告老還鄉了?劉開強平常說話其實沒有這麼文縐縐的,細心人一聽就能聽出:這話是有人背後教過劉開強的。

副總自然一下就猜出劉開強的潛台詞,但他並不接話,隻微微笑了一下,裝著正在專心發動起步的樣子,並不搭腔。

所謂領導,其高度就在於:他說話或不說話,都是有含意的。劉開強明白了,領導的這個不搭腔就是一個信號和態度:對劉開強下一步的何去何從,他是不打算過問的;這件事,以後不要再提了。

劉開強略略有些僵了,心中感歎副總的無情與冷淡,卻還保持著開玩笑的口氣和表情,回聲般的撐著往下再說了一句,給自己下台階:告老還鄉了……告第還鄉了……

其實,劉開強是有些誤會副總了——的確,副總得知車改的消息是比劉開強早很多,當初起了意熱火朝天的學車,其實就是聽到風吹草動後的行動,但是,對這次車改,在領導通氣會上是有一個內部口徑的:對各人的小車司機,原則上要順其自然,不準打招呼。這種事情,說起來自然都是冠冕堂皇的,但關鍵卻在“原則上”這三個字,這三個字一出,實際上就等於開門放狗,這些司機們的出路,就全靠背後的門道了。

副總今天不表態,是因為他一直在猶豫:是否有必要為了劉開強這個小卒去跟別的幾個副手去爭強弄權?他知道,機關裏正有一些人在等著看好戲呢,司機和領導,中間好像有根無形的繩,哪個司機出局了哪個司機留下了,人們第一個反應到的就是:繩子那頭的領導勁道大了還是小了……無聊的角逐遊戲!可是天天上演,司機的待遇、小車的檔次、簽單的上限、秘書的職稱、講話時間的長短等等。副總是真的有些厭倦了。

當然,從私人角度來說,他對劉開強還是有一些感情的,這麼幾年風裏接雨裏送的,每年春節、清明回兩趟山區老家,五一、國慶期間私人往來的機場接送等等,確實幫了不少的忙,人也蠻乖巧,不該說的時候就當自己是個啞巴,不該聽的時候又能裝成個聾子,該說該聽的時候也會打個圓場、搭個台階。

不過……怎麼說呐,正因為劉開強對副總的生活和交往介入得太深入太私密了,反倒讓副總產生了一種類似敵意的抵觸感,甚至,有些希望他突然就從眼前消失了——這想法有些可怕,簡直令副總自責,好在這種情緒很短暫,比閃電還短。但這次的車改,不知怎的,又讓副總想起了他那些一閃而過的念頭:如果,借了車改之機,不就可以讓劉開強合理地從過分貼身的範圍內消失麼?但有一條,這種消失一定要是和美的、自願的,隻有這樣,對副總來說,劉開強才是真正安全的。可是,想要替劉開強找個好的去處,那勢必是要打招呼的,而一打招呼,等於說又在跟那幾個副總相互較勁了——得,問題又回過頭來了!

副總一邊開著車,一邊在心中思量著,這些話當然是不能對劉開強說的,但有一條是肯定的,不管劉開強最終能否留下來,或者最終找了個好的去處,都得讓劉開強領自己的情,感到自己是在裏麵幫了大忙的——這點很重要,官場的規則之一就是:不要隨便得罪一個人,即使是小人物。這麼一想,副總就又重新微笑起來,好像在熟悉了車況、路況之後,終於得空兒得劉開強說上話似的:什麼告老不告老,什麼還鄉不還鄉的,你才多大歲數!我不還在這兒混著呢!

副總這話說得很親昵也很含糊,完全避實就虛,不過,也可以理解為是某種允諾。劉開強連忙笑起來,從側麵偷偷看看領導。這話,他是聽不懂了,看來,要帶回去給葉春春分析研究一下。

6、切!葉春春從牙縫裏擠出一絲冷氣。這話你都聽不出來!行了,他不仁,你也別義!真要不行了,咱就走下策!反正咱們也是跟別人學的……

什麼意思?劉開強看看葉春春,這次的談話沒在床上,葉春春也沒光著大腿,劉開強反倒覺她有些陌生了。

唉,你呀,真是白長這麼大了!你不知道嗎?都傳到我們下麵了:你們那司機班裏,有人給一把手寫信了!

寫信要求留下來?劉開強有點樂了,想不到有人比自己還不開竅,這種事兒,哪是寫信能解決的?

瞧瞧你那點出息!葉春春翻翻眼睛。寫的是舉報信!

舉報什麼呢?劉開強隻得不恥下問了,他真的想不通了,難道還能向領導舉報領導?他想起了小時候學過的一篇語文課文:《我選我》。這題目很奇怪,有點繞,他一直記到現在。

舉報一位中幹受賄。他是司機嘛,當時在場,算是目睹,證據確鑿,現在監審室已經查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