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同住一間病房,病症大同小異,診斷結果出來後,他們兩個又在同一時間裏,收到醫院發的重病醫療單。
晚期,沒治了,完了。他看到醫療單上刺眼的“晚期”兩個字,覺得一陣窒息,仿佛整個世界都暗了下來,心裏陷入無盡的絕望中。
他看到臨床也在拿著醫療單發愣,湊過去一看,同樣也是那兩個字“晚期”,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哀歎一聲,朝那個發呆的病友說,我說夥計,咱們沒有多少活頭了,還是該吃什麼吃什麼,該喝什麼喝什麼,人這一輩子啊,就這樣了。不過,我也沒有啥遺憾了,就這樣走了,也值得了。
隻是,那個病友沒有回答他,仍舊看著病曆單子發愣,眼睛裏有大滴大滴的淚水流出。
世上還是怕死的人多啊。他看著那位病友,心裏有些鄙視。他想勸勸他,事已至此,要想開點,甚至想說句,兩個人作伴,就是真死了,同伴同行也不寂寞的玩笑話,又覺得難以說出口。隻好對著自己的病曆單發悶。
還是趁活著,趕緊享受下吧。他這樣想著,開始想自己哪些想吃的美食沒有吃,哪些想玩的地方沒有玩,開始給自己製定計劃,決定接受殘酷的事實,珍惜最後的人生,盡可能多的減少遺憾,不再虛度人生最後的歲月。
那個病友呢,仍舊是拿著醫療單發呆,他不吃不喝不睡,一連兩天,神情變得分外憔悴,病情也迅速惡化。他看到醫生多次過來勸那個病友,要正常進食,要端正心態,積極配合醫生治療……甚至有一次,他看到那個病友抓住醫生的大白褂,跪在醫生麵前,哀求著說,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醫生,您一定要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
這樣,三個月後,他的病情日嚴重,不過,他覺得自己不虛此生,畢竟,上天還留給他三個月的時間來滿足他的願望,彌補了不少遺憾,例如,那些原來一直想吃的水果,美美吃了不少,一直想玩的某個遊戲,家人也滿足了他的要求,讓他美美玩了一次……寬裕的時間,讓他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對待即將到來的死亡陰影,他倒並不覺得那麼可怕。
他躺在病床上,已經覺得翻身困難,但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勇敢的人,是一個敢於麵對死亡恐懼的人。看著對麵那個病友吧,那可真是個怕死鬼啊,你看看他的神情更加憔悴,整日裏神誌不清地嘮叨著“我不想死,不想死……”好像說這些,就可以喚起死神的慈悲之心,就可以讓死神放過他一樣。試問,活得好好的,誰想死呢?可當死亡來臨,我們又怎麼有能力抗拒呢?
他費力地看著那個怕死的病友,甚至不懷好意地心想,是他先走呢,還是我先走,還是兩個人不分先後呢?我要看著他先走……
他終究沒有看著那個病友先走。
最後一次檢查結果出來,他已經陷入最後的昏迷,他的家屬也已經準備好了他的後事。隻是,他仍舊堅持著,仍舊想努力堅持著,走在病友之後。他始終有種錯覺,那個病友堅持不了多久了。
這樣,又過了一天,在迷迷糊糊中,他驚詫地聽到,有個天籟般的聲音傳來:這真是一個奇跡!經過複診,您的病情已經大大好轉,再經過幾個療程治療,相信您很快就可以康複。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費力睜開眼睛,卻發現那個醫生不是在對自己說的,竟然是在對那個病友說的。
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呢?他想。
請問是什麼支持您戰勝病魔,從絕境中求生呢?醫生滿臉疑問地問。
這也是他想知道的,於是他費力地打起全部精神,聽到人生的最後一句話,那句話充滿喜悅和激動,蘊含著無限希望和生機:謝謝您大夫,謝謝您!我就知道我不能死,因為我還有兩個娃娃要養活,我死了,他們也就死了,所以,我無論如何不能死……
原來是這樣。他哀歎一聲,眼無力地閉上,他的世界從此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