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阿茹(2)(1 / 3)

我們一家人一聽說就驚慌失措了,慌忙跑到屋裏來看病在炕上睡覺的我。他們呼我的名字,我沒有反應,摸我的鼻孔也沒有呼吸了。表叔是獸醫,也會給人看病,他摸了我的脈,也不跳動了。表叔拉開用力晃動我手臂的阿爸:大哥,不用了,尼瑪活佛說得準呀,孩子也沒氣了。

我阿爸說還有救嗎?

表叔說,這孩子不是病,是命。咱沒辦法,要是尼瑪活佛還在或許他有辦法,這是神靈決定的命啊。

我阿爸絕望地說,尼瑪活佛不見了,老喇嘛也不敢請,咱們自己來求神吧。

表叔說,你們不要哭,孩子的身子還熱乎呢,身體也很柔軟,魂兒還沒走遠,咱們求神靈放他回來吧。敬香求神要關好門窗,別讓拉西他們的革委會和紅衛兵發現。

阿爸、阿媽在我的頭頂點上香,跪在地上,一夜不停地祈求神靈。

早晨我醒了過來。屋裏滾滾香煙嗆得我猛地咳了起來。阿爸、阿媽見到我坐了起來,驚喜得兩個人都不會說話了。

我說,快開門,嗆死人了,你們在放火燒房子嗎?

阿爸很激動,拖著他的瘸腿,寒冷的天氣裏,把家裏的門窗都打開了。

鐵山沒死,卻性情大變。從此,那個瘦弱頑劣,每天在旗鎮的街上遊手好閑、尋釁打架的小流氓消失了。醒來的這個鐵山,很快肥胖起來,而且性情憨厚,孝敬雙親,做事勤勞,為人質樸。

但是他最忌諱把那隻禿耳朵露出來,也怕別人看見,甚至有誰無意講了他的禿耳朵,他會很鬱悶,怪罪別人故意欺辱他,甚至有人說出一個與他毫不相幹的禿字,他都多心。

鐵山像幾年前在電影院裏一樣,遞給我一支煙。我沒拒絕,接過來放在桌子上沒抽,我還是不抽煙。

他興奮地說:真是緣分,原來你就是活佛的兒子。我阿爸說人要相信命,還真對。他一輩子給你阿爸做飯吃,我現在接了他的班又來給你做飯吃。

我說我可不是活佛了,咱倆就做兄弟吧。

我的快樂被阿茹感覺到了。我們早晨就進了練功房。她跳舞,我給她拉馬頭琴,邊拉還邊情不自禁地亨著長調。拉馬頭琴,我本來是有一點基礎的,在拉西叔叔指導下,進步很快。拉西叔叔正在對馬頭琴弓、弦、琴箱、指法進行改造、試驗。我是他改造馬頭琴的實踐者。拉西叔叔說我有天分,指法感覺特別準確。我在中學的時候,就在校文藝隊馬頭琴小組拉馬頭琴,對弓弦的指法還是很熟練的。那時拉琴,每次能把一首曲子很熟練地拉出來,也拉得很完整,可就是不好聽。這次進團,重新和拉西叔叔學習,拉西叔叔教會了我如何在弓弦、手指上加進自己的感情,讓我真正懂得了演奏的藝術。拉西叔叔真是了不起,我越來越對他敬重。現在每天和阿茹在一起練,我常常動情,加進了真實的感情因素,我的琴藝簡直突飛猛進。

以前在學校,同樣是拉《安達》,我就拉不出老師的那種味道來,我經常苦思,卻找不到原因。老師也說不明白。到團裏,拉西叔叔一句話就點醒了我,他說我的手指上沒有感情。我一下子就聽懂了這句話。我在練功房裏,一遍一遍拉《安達》。我孤孤零零沒有兄弟姐妹,就一個人長到了十八歲,現在有了鐵山兄弟,我一下子就感動起來,感覺不但眼睛潮濕,就連手臂、整個身體、甚至連心都潮濕了。我把感情從心裏拉到腦袋,從腦袋裏拉到胳膊上,從胳膊上流到手指上,從手指尖拉到琴弓上,融進琴弦裏,彙集到音箱,浩浩蕩蕩地流淌出來,就奔向了傾聽者的耳際心田。當我拉完站起來的時候,雙腿顫抖,全身發軟,好像一點氣力都沒有了。我抱著馬頭琴感動得差點哭了起來。從此,我感到自己真正會拉馬頭琴了,也真切地感覺到了我和馬頭琴慢慢地相融在一起了。

阿茹不跳了,走到我的麵前。我好像入了謎,對她視而不見的樣子,沒有反應。她用一把筷子,在我耳邊敲一個大碗。看我很驚慌地突然睜開眼,猛地抬起頭來,一副驚愕的樣子,她開心地笑了起來。我輕鬆了一下,馬上恢複了很開心的狀態。

她說,你傻了,今天怎麼這麼開心?

我說,我今天就是開心。

為什麼開心?

我給她講了我和鐵山的故事,講完我說,我現在懂得拉西叔叔說的拉馬頭琴怎樣用情了。

阿茹若有所思:拉馬頭琴用情,那我跳舞也要用情。

我說阿茹你真比我聰明,拉西叔叔教我多少天,我才明白,你一點就通了。

阿茹說,我阿媽總和我說,不管什麼藝術類別,真正的藝術都是動情的藝術,我都沒聽到心裏去,今天也是受你啟發,一下子領悟了。

我說阿茹你知道表演的時候,怎麼調動感情,要調動什麼樣的感情嗎?

阿茹說,人的感情有好多種,要根據表演的內容調動吧。

我說,是呀,我拉《安達》的時候就需要兄弟感情。我現在一想到鐵山,就心裏很寬鬆,心裏的孤獨感也減輕了,好像我真的有一個兄弟了。這個兄弟不是現在就有的,早就有,好像失散了多年,現在團圓了。

我看阿茹好像第一次沒有笑容了,她說隻有兄弟感情才讓你心裏寬鬆嗎?

我說是呀,我從來都沒有兄弟,多少年,我總是感覺內心鬱悶。你不知道沒有兄弟姐妹,就自己一個人是很孤獨的。你沒有嚐過那樣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