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阿茹(3)(1 / 3)

我跟出去送阿茹。出門幾步就到了她家門口。她推我回家,好像不願意讓我送,可是顯得心情卻很高興。我知道她喜歡我送她,可是到了她家門口,又怕她家裏人看到,就忸怩地推我一把,趕緊開門進了屋。進屋前她看我一眼,顯得一往情深,讓我的心狂跳不已。

我不想回屋睡覺,就走出大鐵門,想到夜色裏走一走。我喜歡旗鎮的夜晚,跟草地的寧靜相比,雖然有些嘈雜,但是卻飄蕩一股隻有城鎮才有的味道,牛糞火味道裏摻雜著酒糟和煤煙的混合味道。這種味道讓我很陶醉,有一種心情的高貴感。

我正漫不經心地品著這旗鎮夜晚的味道,感覺後脖子處有一股暖暖的氣在吹拂。回過頭看,貼著我臉的,是一張恐怖猙獰的麵孔,睜著兩隻圓圓的眼睛在看著我。我當時嚇得腰都軟了,這回真是活見鬼了。我沒跑,因為腿軟跑不動,也沒暈,也可能暈過去又被嚇醒了。我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待我清醒過來,那個鬼臉已經不見了。不遠處,響起了久違的那個吹水壺的聲音。我的恐懼和暈眩霎時退了下去,內心充滿了欣喜。原來是那個吹水壺的人嗬。幾年過去了,我在心裏一直牽掛他。吹水壺的聲音越來越遠了,好像還拐了一道彎兒。我很想追上他和他說話,問問他到底是誰?到底遭遇了什麼樣的不幸?可我的腿邁不動步,還有些軟。

過年期間,我們歌舞團要組織烏蘭牧騎,離開旗鎮,下到草原各公社、牧場和解放軍邊防六團去巡回演出。

我們先是年前進行三個月的排練,按照旗裏的安排,大年初一就開始演出。這期間誰也不能回家過年。別說不給放假,就是放假也沒人願意回去。我們每天在歌舞團排練節目,拉琴、跳舞、喊嗓子就是為了演出。我們的所有進步、榮譽和夢想都要靠演出來實現。

我們第一站就到了烏蘭敖道,漢語翻譯過來就是紅旗公社。按照計劃,初五以後才能輪到我們的花燈牧場。一個地方安排演出停留一天,最多兩天,路上走的時間比演出還要長。

阿茹是舞蹈演員兼報幕員,在演員中是最火的,很惹人注目,也是所到之處引起議論話題最多的演員。她的阿爸、阿媽也都來了。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在這個歌舞團裏的重要,都是骨幹,舉足輕重的台柱子。尤其是花達瑪,很多牧民從很遠的地方趕來,就是為了看她,聽她唱歌,還點歌讓她唱。我是團裏三個馬頭琴手之一,拉西叔叔帶隊,開始正式推廣他的新型梧桐木麵馬頭琴和新的演奏指法。

拉西叔叔是我們歌舞團的領導,但是來到草地,牧民們都呼喊他旗領導。他不糾正,感覺很受用,並且儼然以旗領導的身份和大家講話、喝酒、嚇唬牧民。有一種很親切的旗鎮裏的領導風範。他說話打官腔,故意抬高調門,連續用阿這個、阿那個來說話;大家舉杯他先喝,不管他喝多少,別人都不能比他少喝;不斷地用毛主席語錄、黨的政策、和上級文件來嚇唬給他敬酒的當地牧民。一開始我覺得牧民這樣叫他旗領導是愚昧無知,拉西叔叔會感到不好意思,他又不好說,我就想替他糾正。我隻解釋了一回,大意是說拉西主任雖然是從旗裏來的領導,但不是旗裏的領導,是旗歌舞團的領導。我解釋得磕磕巴巴,顯得很不流暢,也不自信。牧民們就嗚嗚地發著嘯音哄我。拉西叔叔也把我拉到一邊,用手掌扇我的後腦勺,他說:小子,你別那麼多話,別亂表錯情,有空兒好好練琴。你的工作是把梧桐木麵馬頭琴的魅力表演出來,把情留在弓弦上。

我這個人就再也不出聲了,隻有馬頭琴聲。每天按照拉西叔叔的規定:人不離琴,琴不離人。一開始是強迫自己,後來,習慣了,手裏不能沒有馬頭琴,琴一不在手裏,哪怕不拉,也像沒了魂兒一樣。

烏蘭敖道是阿茹的姥姥家,也就是花達瑪的出生地。在這裏,花達瑪的名氣最大。據說,她的名氣沒去歌舞團之前,在這裏就已經家喻戶曉了。她不是因為去旗鎮歌舞團才有名的,是因為有了名才去旗鎮歌舞團的,去了之後,就更有名氣了,擴大到了全科爾沁旗、全哲裏木盟、全內蒙古自治區,北京彙演擴大到了全中國。

在這裏連王玨也很有名氣,據說快二十年了,烏蘭敖道人還把他當成遠方的客人。烏蘭敖道的蒙古牧民們,把花達瑪從遙遠的南方,領回來一個口音奇特的漢族男人,視為一件自豪的事情。遺憾的是,這個口音奇特的南方男人有點過於清瘦、矮小。雖然有些美中不足,但是烏蘭敖道牧民們還是充滿希望地堅信,他在沒有牛、羊的南方受盡了苦難,科爾沁草原的牛羊肉一定能夠把他養得膘肥體壯、高大威猛。

近二十年過去了,王玨作為三個孩子的父親,輩分提升了,重量沒有增加,高度似乎有些降低。人們相信了他的品種就是矮小、瘦肉型的,但是沒有放棄對他的喜歡。烏蘭敖道人,幾乎每個人都會一兩句王玨南方口音的漢族話,最著名的就是:掐羊抖,也就是吃羊肚。他每次說喜歡掐羊抖,牧民們就笑得前仰後合,然後把最鮮的羊肚頭送給他吃。聰明的牧民解釋說掐羊抖,就是你用手掐羊,羊就嚇得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