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他接到法院的判決書時,曾哭著對我說:“我不是人啦!當了犯人判了刑,就是出來也沒人把我當人看了!我還有什麼臉活在世上呢?幹脆,把我槍斃了吧!”記得當時我對他說:“你是人。你過去是人,你現在是人,你以後還是人!是人都難免犯錯誤。犯了法,犯了罪,隻要有勇氣坦白,有勇氣改正,前途總是光明的。有一句古詩說,‘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隻要你有決心做一個新人,並為此付出努力,相信你有一天一定會挺胸抬頭,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他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兩年後,我因為出差來到平頂山市,正趕上一個法製教育報告會,想不到報告人中就有他!
我簡要地記下他的報告,希望有更多的人能讀到。特別是那些已經走出了勞改場所或正在勞改場所服刑的人。
從小學壞
我叫陳永峰,出生在烈士家庭。父親在解放戰爭後期犧牲時,我還不滿周歲。由於老師的教育,革命家庭的熏陶,使我上小學時就成了一名少先隊幹部,經常受到學校領導和老師的表揚,每當街坊鄰居在我母親麵前誇獎我是個好孩子的時候,母親總是非常高興地說:他的根子正嘛。然而,小學還沒畢業,我就開始走下坡路了。有一天我去上學,路過電影院門口,見那裏圍了很多的人,擠進去一看,是說舊書的,說的是《三俠劍》。我站在那兒,一聽就上了癮,越聽越想聽,忘記了上學。從那以後,我就不安心上學了,背著書包假裝上學,實際上是聽說書。學校裏找不到我,媽媽卻以為我在學校。就這樣,白天聽說書,晚上看舊書,我對書中的“綠林好漢”、“占山大王”越來越敬佩,真想過一過他們那樣打家劫舍、揮金如土的生活。就在這時候,趕上了“文化大革命”。我感到興奮的是,到處有人在打、砸、搶、偷,誰也管不了誰,於是,我也開始偷。先是偷同學的銅墨盒,一偷就是十幾個,用石頭砸扁,拿到廢品站去賣錢。有了錢就神氣了,學會了吸煙喝酒,交起了酒肉朋友。後來,在壞朋友的教唆下,台夥到礦上,火車站偷鋼偷鐵。因為經常曠課,老師批評我,我就大吵大鬧。老師想找我媽媽,我就約幾個同學用石頭和彈弓把她轟走。母親氣得揍了我一頓,用繩子把我捆起來要往河裏扔。於是,我幹脆不上學,流竄在外作案。不久,被公安局抓住,拘留了十幾天,學校給予開除學籍、留校察看處分。對此,我產生了抵觸情緒。當學校上課時,我就在牆外麵用石頭砸教室的玻璃,還在門上抹了大糞。
我就這樣,越變越壞了。
流蕩生涯
我開始了流蕩生涯,到外地去作案。在我作案過程中,認識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扒手。他手把手地教我學掏包。這一手我學得很快。為了錢,我從掏包發展到撬門擰鎖,見啥偷啥。
但是,流竄作案的生活,決不象舊書上描寫的劍士俠客的生活那樣離奇有趣,也不象我原來想象的那樣輕鬆美好。僥幸偷到了一點,轉眼就揮霍一空;偷不到,就緊緊腰帶忍受饑餓。為了逃避法網,整天流竄,夜晚睡覺也得換幾個地方。樹林裏、橋洞下、麥秸垛裏、莊稼地裏都成了我睡覺的地方。夏天蚊叮蟲咬,無法入睡;冬天寒氣襲人,凍得直打哆嗦。天天提心吊膽,東躲西藏,恐懼萬分。
但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終於沒有逃出人民的懲罰。
直到我被判了刑,我的媽媽和我的愛人,才知道我已經墮落成了人民的罪人!她們哭啊,喊啊,特別是我愛人還拖著年幼的孩子。她們的哭喊,真似亂箭穿我的心!
判刑以後
我懷著沉痛的心情,開始了勞改生活。
在我進了勞改隊以後,得到了管教幹部滿腔熱忱的教育。媽媽也積極配合勞改隊對我進行幫助。她常常來隊裏看我這個不爭氣的孩子。我看到她的頭發早已變白,臉上的皺紋也越來越多,心裏萬分難受。記得有一年冬天,冰天雪地,狂風怒吼,積雪堵塞了公路。媽媽就拄著一根棍子,一步一滑,走了大半天才來到隊裏。當我看到母親凍得渾身發抖,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情景時,不由得淚如泉湧。我想,不是我這樣不爭氣,年邁體弱的媽媽怎麼會受這麼大的罪?我難過得哭得死去活來。
我的愛人和孩子都在外地。因為我判了刑,給她和孩子帶來了難以想象的痛苦。她整天帶著兩個幼小的孩子上班,孩子不懂事,又哭又鬧無法工作,買麵、拉煤、買菜甚至連吃飯都成了大問題。就這樣,她每月還要帶著孩子看我一次。每當我見到那一對天真活潑的孩子時,猶如尖刀剜心般難受。象我這樣的爸爸將在孩子純潔幼小的心靈上留下什麼樣的印象呢?每次分別時,兩個不懂事的孩子用小手死死地拉住我的衣服,叫著“爸爸呀爸爸,走,咱們回家吧!你留在這兒幹啥呀!”孩子的陣陣叫喊聲簡直撕碎了我的心肝。看著一對哭得滿臉淚花的孩子,我的眼淚象斷了線的珠子一滴一滴落在孩子們的臉上。我羞愧地安慰孩子們,說:“你們先跟媽媽回去吧,好孩子,你們先走,我隨後就到。”我愛人抱著一個,拉著一個,心情沉重地緩緩離去。兩個孩子張著四隻小手哭叫著:“爸爸呀,爸爸!”我痛苦地扭過頭去,心裏說:孩子,你們別叫了,我不配做你們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