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過舉辦流行時裝表演的劇院,看到男女青年們在入場處雲集;
我走過迪斯科舞速成訓練班,看到男士青年們在門口排成長龍;
我走過放映“內參片”(而實際上是獲得本年度奧斯卡金像大獎的名片)的禮堂,看到青年男女們站在禮堂旁的馬路上,渴望能得到一張退票……
我深深地感到,在八小時以外的時間裏,現代青年們的追求,已不是我這個中年人所能完全認識和理解的,更不要說我的父輩了。
我要對自己,也要對還不能完全認識和理解這些現代青年的人們說--
請公正地評價他們吧。
因為他們是青年;
因為他們年紀輕;
更因為時代在前進。
老周的話
建築隊二十三歲的水暖工小徐,是被保衛科送到我這兒來的。
罪名是:進隊後多次打架,屢教不改。前天竟然發展到動手打保衛人員老邢,還要動刀子紮老邢。事後企圖逃跑。經反複教育,也沒有交出凶器。保衛科的意見:要求依法判刑,最起碼也要拘留幾天。
已經到了退休年齡的保衛科長老周對我說:“就先別問罪過,你瞅瞅他那個模樣,就不是好人樣!留那麼長的頭發,不男不女的,我說過他多少次?你猜他怎麼說,‘頭發在我頭上長著,你管不著。我就不信因為頭發長,你把我弄進號裏去關五年!’結果,他不但不剪,還到理發館去燙出了花,誠心氣我。你再看他穿的那叫什麼衣服?奇裝異服!褲子瘦得不能蹲,一蹲下來褲襠準得炸!可名字還怪好聽的,叫什麼蘋果牌,美國的!我看,有那個錢還真不如買蘋果吃。你說這不是追求資產階級那一套嗎?這跟電影裏的流氓阿飛有什麼兩樣?說起來,穿衣戴帽,各有所好。可你別犯事啊!他整天不是頂撞領導,就是找茬打架,再不就是去跳舞。不跳內容健康的舞,專門跳迪斯科,哈腰扭屁股,醜態百出!他跳迪斯科出了名,落了個外號就叫迪斯科。我一看到隊裏有這號人,心裏就起膩,總擔心他給隊裏惹事。我說他,他不聽,好了,這回他犯了事,非好好治治他不行!”
我問老周:“他工作表現怎麼樣?”
老周遲疑片刻:“還可以。不過,最近也把他師傅老武氣得夠嗆!”
我又問:“在這次打老邢之前,小徐還跟誰打過架?”
老周答:“光我知道的就有兩起。一起是跟夥房的炊事班長劉太,一起是跟本隊青工張寶。”
事主的話
根據老周的介紹,我決定先逐一核實小徐的問題,然後再找他本人。
我先找到老邢,這位五十多歲、臂帶紅色標誌的老工人是工地糾察員。他看我一臉嚴肅,猶豫一陣,就說:“那天是這麼回事。我在工棚裏看到普工王海偷懶睡覺,就說他。王海瞪兩眼跟我犯混,我一起火,兩個人當下就揪扯著掙巴起來。這時,小徐就來了,他也上了手……”
我問:“是上手,還是拉架?”
老邢想了想:“是拉架。可他光拉我。這小子,一看就不是好東西。你聽聽他那個外號,叫迪斯科!哼!他拉著拉著,就要跟我動刀子!”
我又問:“他舉起刀了嗎?是什麼樣的刀?”
老邢搖搖頭:“看他往腰裏拔刀,我咋唬了一聲,嚇得他沒拔出來……所以,我也沒看清是什麼樣的刀。”
我又找到炊事班長劉太和青工張寶。
劉太說:“小徐在夥房鬧架是去年的事。那天,他和幾個小青年買了半斤腸,小徐一看就說我少給了份量,叫喊著要去稱稱。他們去外麵找了一家小鋪一稱,說隻有三兩多,回過頭來找我。我就咬定說是小徐在外麵偷吃了。小徐一聽就急了,抓起夥房的秤盤子就給扔在地上……這事應該怪我當時的態度不好。後來我問了幾個人,他們都說小徐沒偷吃,看來還是稱少了。”
張寶說:“小徐跟我打架是四年前的事。那關大夥在電視裏看女排決賽。女排打贏了,為國爭了光。小徐一高興,跳起來,踩了我的腳。我正好穿了雙新鞋。當時小徐跟我說了對不起,可我很生氣,就把手裏的飯盒扔過去砸他。小徐也火了,一拳就打腫了我的眼睛……不過,這事怪我先動的手。”
師傅的話
聽了以上三位的話,我感到小徐固然有錯,但與老周的介紹卻有出入。為此,我又找到小徐的師傅老武。老武是個爽快的人。他說:
“小徐這孩子,除了愛跳迪斯科我看不慣以外,幹活沒得說!什麼髒活,累活,他都幹!水暖工這活,就是給用戶安水管,修水管。那天,派他去玉泉路安水管,他為了不影響周圍用戶用水,就不關總閘,帶水作業。兩公斤壓力的水噴起來幾米高,象條龍似的,澆得他渾身上下透濕!還有一次,汽車庫的水管要焊割,那裏位置不好,得趴在地上幹;焊槍離臉邊近,是個危險活兒。小徐就搶著去了。結果,水管焊割下來了,他的臉也給火星子燙壞了好幾處,有一處正在眼皮上!不光是幹活啦,這回文化補習,他兩門都得了八十分。不是文化革命給耽誤了,我說這孩子更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