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3 / 3)

皇後薛婉蓉率領後宮嬪妃及內監宮女恭候在乾明宮前迎接聖駕。從薛明暉的密信中得知含光要回宮的消息,她心裏一直忐忑不安。沒想到虞含光還活著,更沒想到霍宸居然會與她重逢,這種遠隔千山萬水卻阻隔不斷的緣分讓她又嫉又恨。

當年薛明暉趁宮變之際要除掉含光,自是為了穩固她的地位,幫她除掉對手,雖然並非是她授意,但霍宸必定也想到了這一層,會不會遷怒於她,懷疑是她授意?虞含光此番歸來,定會比當年盛寵更甚,會不會回來報仇?以虞含光在皇帝心裏的地位,她又如何是她的對手,隻怕後位不保。

這段時日,她心裏十分煎熬,擔驚受怕,寢食難安。

皇輿到了,她努力平靜一下紛亂的思緒,帶著眾妃上前。

一個俊逸英挺的身影從皇輿上下來,像是春日裏的一道明光,她癡癡望著霍宸,這才發覺數月的思念竟然如此濃烈,見他竟如第一麵一般怦然心動。然而,他卻回身伸出了手,一個她恨之入骨的人,盈盈一笑,握住了那一隻手步下皇輿。那如描如畫的眉目,竟比三年前更加的明麗嫵媚。

兩人旁若無人的相視一笑,竟是神仙眷侶般。

薛婉容心裏立刻充滿了嫉恨,情不自禁的絞著袖中的羅帕,恨恨心道:她為何不去死?

她眼睜睜看著這個仇敵踏著春日的明輝,在他的身後錯了一步,走到自己麵前,那清晰的眉目,淺笑的梨渦,像是一根巨刺徑直紮進了心裏。

“臣妾見過皇後娘娘。”

“免禮。”她暗自佩服自己,竟然還能如此雍容大度的笑著,將免禮兩個字說的溫柔和婉。隻是她不敢多看虞含光,很怕自己的目光裏會流露出刻骨的恨意。

她轉頭向著霍宸道:“臣妾聽聞皇上和淑妃在戰場上重逢,真是又驚又喜。得知淑妃要回宮,臣妾已經派人將關雎宮安置妥當,又在宮裏選了十二名得力宮女和內侍送過去侍候淑妃。”

霍宸笑了笑:“皇後身在後宮,卻也遠知朕身邊之事,的確是費心了。”

薛婉容笑容一僵。

霍宸指著含光身後的兩名少女道:“這是淑妃帶來的侍女,綠影和芳菲。皇後若是方便,便派人來教導幾日宮中的規矩,以後關雎宮,讓她二人主事。其他的宮女內侍,還是讓淑妃自己挑吧,畢竟她才是關雎宮的主人。”

薛婉容當即氣結,這分明是不放心她派去的人,的確,派去的都是她的心腹,但後宮的人事安排,素來都是皇後的職責,他竟然為了虞含光破了例,可見她在他心裏的地位。但她再是嫉恨不滿,麵上不敢露出分毫,反而笑著一口應承。

回到椒房殿,她獨自一人默默守著一爐沉香坐到天黑。沉寂無望生活,因虞含光的歸來而死水微瀾。她該怎麼對付她,是先下手為強,還是以靜製動?

突然,殿外傳來皇帝駕臨的聲音。她忙出了內殿迎駕,心裏又驚又喜,實沒想到他回宮的第一晚會來椒房殿。

他屏退眾人,伸手扶起了她。

侍女魚貫而出,殿內靜謐無聲,暗香浮動,室內無形之中隱約生出一份溫馨的情愫,薛婉容心裏一陣激動和欣喜,算來,他已經有六個月零十二天未曾在這裏留宿了。

他抬手撫摸上她的麵頰,柔聲道:“幾月不見,皇後你瘦了。”

他的話語之中竟然帶著難得的憐惜之意,她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朕還記得,你年幼的時候,是個團臉,模樣嬌憨厚道,母後很喜歡,說你是個有福之人。”

這般溫柔的話語,依稀還是在新婚之時有過,她心裏百感交集,忍不住抽泣起來:“皇上,還記得臣妾年幼的模樣?”心裏的委屈再也忍耐不住,隨著眼淚潺潺而出。

他用溫熱的手指抹去她的眼淚,“朕怎麼會不記得,朕若不是不記得,還會容你到了今日麼?”

她的眼淚戛然而止:“皇上這話是什麼意思?”

本是滿腹的柔情和委屈,此刻被他一句話驚得瞬間煙消雲散,隻剩心虛與不安。

他不動聲色的看著她,目光犀利:“因為朕一直記得你年幼的模樣,所以才一直裝作不知,速兒的事,含光的事,還有後宮大大小小的事。”

她心裏驚悚之極,卻仍舊裝作不知,壯著膽子問道:“速兒和淑妃的什麼事?”

他冷笑:“一定要朕說出來嗎?”

她竟然不敢接話,惴惴的看著霍宸從袖中掏出一份密函,遞到她眼前。

“這封信,你還記得吧。”

她瞬間臉色蒼白。這是她秘密傳給薛明暉的書信,讓他伺機在回京途中除掉虞含光,怎麼會到了他的手中?

他沉聲道:“朕今日來,是想告訴皇後一件事。過去種種,我既往不咎,但今後,若是有人對淑妃不利,朕一定會拿你是問!絕不輕饒!”

她心裏一顫,忙道:“皇上,臣妾不敢。但這後宮,並非隻有臣妾一個,還有其他嬪妃,皇上怎麼能將一切罪責都放在臣妾的身上。”

“朕不管是你,還是他人,隻有有人對淑妃不利,朕便唯你是問,你若是不想失去這後位,不想薛家失寵,便盡心盡力的管好後宮,杜絕那些奸佞齷齪之事。這本是你作為一宮之主的職責。”

“臣妾遵命。”

“皇後,朕對你,對薛明暉,已經很是寬容,當日在城牆之上,薛明輝借機公報私仇。而你,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心裏自知。朕不說,那是因為朕一直記得你不僅是朕的結發之妻,還是朕的表妹。”

他將信拋擲於她的腳下,轉身步出椒房殿。

她無力的軟倒在地。她一直怨恨他無情,卻沒想到她背地裏所作的一切他都知道,容忍至今,不過是念著年幼時的自己。可是那個嬌憨純真的少女,早已死了,被嫉恨權益所殺,掩埋在這一片無邊無際的宮中歲月之中,屍骨無存。

她伏在地上,泣不成聲:“你還記得幼年的我,我又何嚐忘記幼年的你。可是,這座宮城,讓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再也回不去當年。”

番外二

景明五年大年初一,四皇子誕生在關雎宮。恰逢一場瑞雪降臨皇城,太後大喜,賜乳名瑞兒。

含光自生下瑞兒,一顆心悉數係在了兒子身上,眼中再看不見別的。

瑞兒生得龍章鳳姿,聰明可愛,霍宸雖愛如掌珠,但被含光冷落,不禁有些失意,時常在她麵前幽怨的抱怨。

含光暗笑他的孩子氣,抱著嬌兒故意氣他:“有子萬事足,皇上隻管去別處找溫存。”

霍宸惱了,附在她耳邊惡狠狠道:“過河拆橋是麼,看來今天晚上我要好好提醒你瑞兒是怎麼來的?”

含光抿著笑意隻當沒聽見,繼續逗著兒子。

霍宸一邊將瑞兒寵到天上,一邊又與他爭風吃醋。如此這般過了一年,瑞兒已經蹣跚學步,依呀學語,更是可愛至極。

春節素來是宮中最喜慶歡欣的節日,又恰逢瑞兒周歲,一向喜歡熱鬧的太後便大張旗鼓要為瑞兒抓周。

含光本想簡單一些,但這是瑞兒的第一個生日,霍宸一心要為愛子大辦周歲生辰。一大早,關雎宮裏便熱鬧非凡,各宮送來的賀禮不斷。

瑞兒坐在紅毯上,晶亮的大眼睛咕嚕亂轉,卻對身邊玩繞一地的寶物視而不見。

太後忍不住笑道:“這孩子卻是個有眼界的,尋常東西看不上呢。”

霍宸蹲在他麵前,拿起一柄玉如意逗他,他皺了皺小鼻子,爬了過來。

含光心喜,暗自盼著他拿過玉如意,一生如意最好不過。

不料,瑞兒爬到父皇身邊,卻不去拿他手中的玉如意,兩隻小手揪住了霍宸的龍袍,那袍角上用金線繡了一條五爪金龍,流光溢彩,熠熠閃閃。

他揪住父皇的衣服,奶聲奶氣地依依呀呀了幾聲,眼睛忽閃忽閃地望著父皇。

霍宸朗聲大笑,抱起愛子,重重親了一口。

太後也沒想到瑞兒竟然去抓龍袍,樂得合不攏嘴:“這孩子將來定有大出息!”

霍宸回頭望了含光一眼,掩不住得意狂喜之色。

含光心裏隱隱不安,隻怕抓周之事傳出去生出事端,後宮雖然風平浪靜,但人心難測。她自有了孩子,更是處處小心謹慎。

用過晚膳,霍宸留宿在關雎宮,瑞兒睡著之後,含光便忍不住將心裏的擔憂說了出來。

霍宸撫著她的頭發,安撫道:“皇後絕對不會再對你有什麼不利的舉動。我說過,關雎宮但凡有一點風波,我便唯她是問。我這麼明著警示她,就是想讓她知道,後宮之事,我雖然裝作不知,其實她所作的那些事,我全都清楚。你盡管放心,她不會再做手腳。”

含光已經感覺到自己重新入宮,薛婉容對她態度的改變,但沒想到是霍宸私下警告了她。

“瑞兒是我至愛,四個皇子之中,我對他期望最厚,想給他取名為元。元為始,第一,你覺得如何?”

含光驚覺霍宸這是在暗示瑞兒的未來,她雖然感動,卻連忙搖頭:“我隻要他平平安安快活一生。”

霍宸默然看著含光,產後她豐腴了些,越發的珠圓玉潤,明豔動人。失而複得,他倍加愛寵,恨不得將天下最好的所有都能給她。但她的心思,他也明了。

他沉吟片刻:“那就取名為瑞。儲君乃是國之根本,年後我想定下東宮太子之位。”

含光正欲詢問,突然意識到這是國家大事,就算霍宸對她恩寵再盛,她也是後宮嬪妃,不得幹政。

立儲,曆來是非嫡即長,皇後不孕,其餘四子皆是嬪妃所出。霍速雖為長子,但其出身滿朝皆知,在霍宸與太後眼中也一向不受重視,長子之名虛掛。其餘三個孩子,霍宸最愛的明顯便是瑞兒,剛才又暗示取名為元,用意不言而喻。想到此,含光心裏不安起來,預感到霍宸心裏想要立儲的東宮太子,應該就是瑞兒,可他年方一歲,又非嫡非長,若在朝議中提出立他為儲君,隻怕會引來一番爭論,不利朝局穩定。況且,她並不想瑞兒成為太子。

但立儲一事極為敏感,她身為後宮嬪妃,不可妄言,隻得婉轉說道:“我隻想瑞兒做個閑散王爺,一生平安。”

霍宸默了片刻,道:“瑞兒天資聰穎,我更希望他能有一番作為。”

含光一聽更加不安,他已經明示了自己的決定。

霍宸見她一臉緊張,便笑了笑道:“先睡吧,此事不急,再等幾年。”

她稍稍鬆了口氣,但心裏卻有了個疙瘩,暗暗期望他能改變主意。

景明八年,皇後病逝。後宮不可一日無主,喪禮之後,立新後成為必然。

朝廷後宮分為兩派,猜測新後不是貴妃錢瑜,便是淑妃虞含光。宮中一時暗流湧動,連含光自己都有一種樹欲靜而風不止的感覺。

霍宸並未在她麵前提及此事,但她深知自己在他心裏的位置,也知他對瑞兒的期望,不由心生憂慮。她若為後,那瑞兒便是嫡子,儲君非他莫屬。

她並不想讓瑞兒立於風口浪尖之上,目睹了霍宸的孤高艱辛,舉步維艱,她寧願瑞兒平安。

四月十六,朝議立後,含光在關雎宮裏如坐針氈,結果消息傳來,出乎所有人意料,皇帝立許賢妃為後,長子霍速為東宮太子。

含光聽到這個消息,長舒一口氣,但也十分意外,皇後不是她,也不是錢瑜,而是許賢妃。太子竟然是霍速。

他究竟是怎麼想的?震驚之餘,她心裏也有小小的失落,縱然與他夫妻八年,仍是猜不透他的心思。

散朝之後,霍宸回到後宮,含光上前道賀。

霍宸屏退眾人,對含光道:“你是不是很意外?”

含光並不否認,點頭道:“是很意外。”

霍宸柔聲道:“我心裏所想,你應該知道。早起之時,我心裏想的還是你們母子。立新後定儲君,皆是臨時起意。你知道我為何突然改變心意麼?”

“為何?”

“立儲是國之根本,要先去太廟祭告先皇。我望著太宗和先皇的牌位,突然想到,太宗死後十年,懿安皇後才去世。父皇仙去八年,母後仍身體康健。我不由想,如果有朝一日我先死,你怎麼辦?”

含光一怔,“你怎麼會這麼想?”

霍宸笑了笑:“人終有一死,便是秦皇漢武,也不例外。”

“我不想聽這些。”

“我知你本心並不想被困後宮,也並不看重皇後那個虛名。我若立你為後,瑞兒若是太子。他日我不在,你便是太後,自此一生,便是永無離開後宮的機會。若是瑞兒為藩王,我死之後,你便可隨他出宮,自由自在。”

含光心裏一窒,當即便道:“你若不在,我自由自在又有什麼意思?”

霍宸笑容舒暢,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你舍不得我死,但終歸要想到日後,為你做些打算。”

“皇上離千秋萬歲還早著呢,我不想聽這些。”

“許妃賢惠,性情溫順,與你素來交好。速兒師你學武,與你也頗有情分,他堅韌聰慧,謹慎周正,倒不失為一位守成之君。立長子為儲君,一來名正言順,二來,我也有個私心。十幾年之後,速兒長成便可治理天下,那時,我們隨著瑞兒出宮,他做他的藩王,我們可四處轉一轉,去看看大好河山,過些逍遙自在的日子,你覺得如何?”

原來他心裏所想竟是這樣,她心裏震動,環住他的腰身,眼眶微熱,“好。”

他含笑握著她的手,眼中一片憧憬之色,“等瑞兒長成,速兒繼位,我們一起離開宮廷,去看天下之大,山河之壯。”

她沒有回答,隻是緊緊地環抱著他,伏在他的懷中,傾聽著他的心跳,再無一刻比此時更加貼近他的心扉,仿佛走進了他的心裏,看見了一片廣袤無垠的曠野,風起雲揚,雨霽天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