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秦腔:未開言來珠淚落(1)(1 / 3)

紅星其實不是紅富貴的種,是他娘齊翠花隔肚子帶到紅城子的。他娘齊翠花早年在平涼城裏的戲園子裏唱花旦,藝名叫勾魂娃。光聽這名兒,就可以推測出她人長得有多漂亮,角兒演得有多脆活。據看過她戲的人傳說,她的幾句唱腔能使男人心蕩神移,她的一個飛眼兒能把男人的魂魄勾引出竅。班頭為了抬高票價,就幹脆把她叫勾魂娃,戲報上也正兒八經這麼寫。不過,在她走紅的那些年月,坤伶的日子也不好過,她跟隨紅富貴來到紅城子,這其中自然深藏著太多太多的辛酸。

那是一個臘月的下午,凜冽的寒風一陣一陣地吹打著藥鋪的棉布門簾。紅富貴正麵對賬簿撥拉著算盤。不知是鬧兵荒,還是天氣冷,這幾天的收入一天不如一天,今天的進賬還不到一萬元(相當於現在的一元錢)。他沮喪地合了賬本,把算盤用力推了一把,好像收入不景氣完全是這把算盤造成的。當他抬頭的一刹那,發現了一張漂亮的麵孔。那張鵝蛋形麵孔白皙而清瘦,一雙憂鬱的大眼睛使她平添了幾許嫵媚。頭上的圍巾在脖子上十字交叉地纏向頸後,裹在呢子大衣領子裏邊。咖啡色呢子大衣盡管有些舊了,但仍然可以看出料子是上等貨。不知她什麼時候進來的,當紅富貴與她的目光碰在一起時,有些愕然:這不是那個戲台上的勾魂娃嗎?大冷的天她獨身一人來店裏做啥呢?她早幾年也來過幾次店裏,除了抓過治傷風感冒的草藥外,就是順便買幾兩清潤嗓子的胖大海,還買過一次大煙土。不過那幾次都有人陪著。陪同她來的人除了她的丈夫劉銅錘外,還有個當差的馬弁。那時候的她完全不是這個樣子。說話總是鶯聲燕語,舉止也是扭捏作態,一副嬌氣華貴的樣子。兩年時間不見,在這寒冷的天氣裏她隻身一人來到店裏做什麼呢?

紅富貴雖然是個秦腔迷,但忙於操持藥鋪,很少光顧戲園子,不過,勾魂娃的名字還是牢牢吸引著他。

那好像也是一個冬日。冬日裏日短夜長,結了一天的賬,時間尚早,不是打牌就是下棋,這樣時間長了,難免生膩。這一天臨打烊的時候,隔壁燒茶爐的老王過來約他:“富貴呀,今晚有好戲,勾魂娃主演哩。老爸請你飽一飽眼福。勾魂娃,嫽得很。”

紅富貴還在猶豫,老王頭就拉住他的胳膊,進了一家小飯館。剛坐定,老王頭就衝著飯館大師叫菜:“一碟豬頭肉,一碟花生豆,一碟燒排骨,外加一碟小蔥拌豆腐,再來二兩燒酒。要快些,吃完飯我們還要看戲去哩。”

對於老王頭的過分熱情,紅富貴有些不知所措。他粗粗一算,這幾樣小菜,燒酒再加上每人一碗扯麵,少說也得一萬元。而老王頭起早貪黑賣茶水最多也隻能賺個三四千元。他心想,這錢不能讓老王頭出,得自己出。

老王頭為啥要請紅富貴吃飯喝酒看戲,原因其實很簡單。老王頭的茶爐房跟紅富貴的藥鋪緊挨著,藥鋪裏每天早晨和中午都要一壺茶,有時藥鋪裏來了重要客人或者鄉親,還要臨時增加。這樣日久天長,對於老王來說,自然是一筆固定收入,加上到藥鋪看完病抓完藥,到茶房喝茶歇緩的人喝茶的收入,就更多了,老王頭從心裏頭記著紅富貴的這份情意。再一個,紅富貴自從喪妻後,兩年多時間還未再娶,如狼似虎的年齡,漫長的冬夜是不好熬的,老王頭是過來人,深諳此情。對於名角兒勾魂娃,有錢人都想著法兒討好、接近,大獻殷勤,就是屎肚子老百姓也湊空兒堵路口兒看她的芳容。勾魂娃在藥鋪裏來過幾回,說不定她對紅富貴有啥意思呢。就是沒有意思,看看她的戲也不是什麼吃虧的事。

離開演還差半個時辰,老王頭要結賬,紅富貴拉住了他,硬是把一萬元塞進了店主手中,老王頭急得直跺腳。生硬地說:“酒錢你出了,這戲票你可再不能買了。這不是讓我老漢難堪嗎?”

紅富貴說:“能成。”

一老一少就來到了大戲園子,戲園門前已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門板大的戲報立在大紅明柱跟前,報頭上畫著主演齊翠花的大幅彩繪,素衣素裙裹著桃紅粉麵,雙目含情,香腮生豔。勾魂娃三個草體大字纏在了她的腰間,她的蘭花指指向的地方是齊翠花三個宋體書法。戲是《遊龜山》,她主演胡鳳蓮。老王頭拉著紅富貴進了戲園子。座位上已坐滿了看客,二層樓上也站了許多人,依欄張望。一通鏗鏗鏘鏘的開台鑼鼓之後,演出便開始了。第一場是《遊山》,一個很英俊的小夥兒扮演田玉川。說唱了幾句便下場了。第二場是《打漁》,胡鳳蓮與父親胡彥出場,父女二人劃著船槳出台後,戲場內立即響起了嘁嘁喳喳的議論聲。胡彥唱罷,胡鳳蓮接唱。她剛開口唱了一句,台下便有人“噢”了一聲。旁邊有人說:“咋不是勾魂娃?”老王頭也說不是勾魂娃。戲台上的胡鳳蓮扮相也還受看,但嗓門卻比較粗糙,原來是一個男娃扮演的。男人唱旦本是極為普遍的事,在這個劉家戲班和附近好幾家戲班裏,也隻有齊翠花一位坤伶。第四場《哭父》,胡鳳蓮又上場了,仍然是那個英俊的男娃扮演,於是台下又是一陣議論。議論歸議論,但人們還是耐著性子看。到了第七場《藏舟》,勾魂娃終於登台亮相了。隨著一聲“待奴家來是來了”的叫板聲,一身素衣素裙的胡鳳蓮手執船槳邊搖邊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