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最潑煩的當然是紅富貴。醜旦隨時隨地爆發出來的撕心裂膽的哭嚎聲使他心煩意亂。多虧了張百旺兩口子和姐姐、姐夫悉心照料,要不然他真是無可奈何了。
已是十多天過去了,齊翠花還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紅富貴就同張百旺、陳潤年分析她的去向,商量尋找她的辦法。
幾個人說來說去,猜測到她可能跑到哪個劇團搭班子去了。
張百旺說:“你想她那麼有名的角兒,整天桌兒上桌兒下的,戲迷把她當王母娘娘一樣供奉,可到了咱這窮山溝,連個廟都不能進,甚至起個名字還要受人彈撥哩。吃的穿的就更沒法子跟以前比。你想,一個吃張口飯受人捧的名角兒,她能受得了嗎?”
陳潤年若有所悟地說:“就是麼。你看她吃咱們的粗米大麵,就像咽藥一樣難受。穿的衣裳不讓沾土,農村人還能那麼講究?我看,她就不是個蹲在山裏過日子的料。”
紅富貴還想到了另一層:她正當年華。在戲班子唱戲時,有兩個姓劉的男人伺候她,滿足她,而自從跟上他紅富貴回到山裏以後,他忙於耕種和操持藥鋪以及孩子的事,根本沒有精力陪她,難以滿足她的要求,她怕是耐不住了……想到這裏,他的心重重地顫抖了一下。不過,他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或許隻是為了登台唱戲,滿足她的虛榮心和表現欲望。
紅富貴決定賣掉一部分藥材,跟外甥長生一同去蘭州、新疆尋找她。
張百旺卻不同意他這麼做。他的理由是,她如果心中真正裝著丈夫和孩子,她終究會回來的;她若是心裏沒有這個家,即就是把她尋找回來,她也是安不下心。再說,紅富貴走了,家裏的事咋辦?醜旦誰照管?土地誰耕種?藥鋪誰經營?總不能雞飛了再把蛋打了吧?
陳潤年也同意張百旺的說法。他說:“富貴你就不要去尋了,打發長生尋一趟也就是了。”紅富貴仔細一想,也隻好如此。
半年過去了,齊翠花還是沒有音信。路陰陽教的辦法都用了,還是不見她回來。冬天到了。紅富貴在集上買回來一頭奶羊,每天擠了羊奶喂醜旦。現在醜旦隻要看見那隻雪白色的奶羊,就高興得直往它跟前撲騰,嘴裏還發出“啊啊”的聲音。羊奶很充足,醜旦一個人喝不完,紅富貴就早晚各擠一大碗,在木炭爐子上燉滾,泡上饃饃,父子倆連吃帶喝。醜旦自從認上羊奶,身體出脫得很快,膚色漸漸變白,身子骨硬朗多了,每當喂飽了奶,他就竄到炕上來回爬動,嘴裏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睡眠也踏實多了,不驚不鬧。這使紅富貴省了許多心。
齊翠花的影子總是揮之不去。這除了醜旦的因素外,還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感覺。這種感覺集中表現在冬日閑暇時的漫漫長夜裏。在昏黃的油燈下,看著醜旦進入夢鄉後的甜甜睡相,紅富貴會進入另一種境界。他就自然想起與齊翠花在一起的情形。在他為她紮針戒煙的那些夜晚,油燈下她那凝脂般的胴體他會愛不釋手地摸了又摸。那是多麼美好的身體啊?隻有傳說中的七仙女才會是那個樣子。七仙女的身體一般人能見著摸著嗎?恐怕連她們的影子也看不到。可這樣的身子紅富貴幾乎每天晚上都能得到。人家是啥人,我紅富貴是啥人?百旺兄弟和姐夫說對了,人家是眾人捧的名角兒,而自己不過是一個鄉巴佬、泥腿子。自從她跟自己過日子以後,還算安份守己,對自己也有感情。沒感情她能跟自己到鄉下來?在一起時,他對她無休止的親熱要求產生過厭倦情緒,尤其是在他忙得不可開交的時間。可現在他突然覺得自己多麼的需要她那樣熱烈地挑逗:哪怕她挑逗他一百次他也絕不厭煩。這樣的煎熬隨著冬夜的深入,他感到越來越強烈。他希望她能回來。按照路陰陽的指點,他把她的鞋子放在水洞眼前頭,鞋頭朝屋裏,鞋跟朝外麵。他也抱著她穿過的衣裳從廟門前一直叫著她的名字到家裏叫了幾十天魂,還是沒有把她叫來。他想著想著,怕是自己心不誠,沒有叫夠時間。看看醜旦睡熟了,他就翻箱倒櫃地找出了她的幾件衣服、褲子和鞋襪,一件一件地擺在炕上。他翻翻這件,摸摸那件,伸手抓起那件白花綢子內褲,他把它蓋在臉上,把褲襠對準鼻子,使勁地吸了吸氣,希望嗅到女人那特有的氣息。內褲是用洋堿洗過的,除了一股淡淡的洋堿味兒外,沒有那種他所需要的氣味。那雙繡花鞋和絲光襪子倒還有淡淡的腳汗味,他放到鼻子跟前深深地吸了幾口,就把它們放在自己的枕頭下麵。他又翻出了她保存的一套小旦衣裙和那套妝奩。這些東西在一方大紅包袱裏包裹著。當他打開包袱時,一股油彩特有的味道迎麵撲來。對,這是她隨身穿戴過的,這味道完全是她身上的。他再也顧不了許多,兩把脫掉自己的褂子和褲子,試穿起那套大紅小旦裝來。裙子還好係,隻是他穿上有些短,兩隻幹腿子醜陋地露在外麵。上衣緊不好穿,他小心地把兩隻胳膊插進袖子,一隻袖子就響起了“嘶啦啦”的針線斷裂聲,他隻好穿起一隻袖子,把半個身子露在外麵。網子、稍子、線尾子油彩味道更濃。他就展開戴在自己的禿腦袋上。穿戴完畢,他取出她的化妝鏡子去照。鏡子裏的他不男不女,不倫不類,他覺得十分好笑,也感覺到有點羞澀,就連忙卸了頭上的網子稍子和線尾子。可這身小旦衣他卻一時舍不得脫,就抱著她的其他衣褲和鞋襪,跳下炕趿上鞋子,一邊在地下走圈圈,一邊口中喃喃地叫著她的名字:“翠花兒回來,翠花兒回來,翠花兒回來了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