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像是給臘月的父母和公婆說的,又像是對戲場所有的人說的。其實,她話裏有話,隻是沉浸在幸福之中的臘月沒有覺察到罷了。
《二進宮》的演出比前三折都成功,這使演員信心大增。最後一折是齊翠花的《斷橋》。本來是紅喜子演青兒,給齊老師配戲,紅喜子有些膽怯,他戲開演前就給三寶說了自己的擔心。他請三寶替他上場。三寶也想隨名角兒出台,看一看人家的戲路,就拉著紅喜子給齊翠花說了此事。齊翠花本來想讓三寶給自己配戲,但又不好調整。他們自己願意頂替,就來了個順水推舟,表示同意。其實,紅喜子已經上了劉海、呂寶童、徐小姐三個角兒,青兒不上也能說得過去。
三寶扮演青兒,換裝就緊張一些,齊翠花說:“你盡管換你的裝,我有的是辦法。”
《二進宮》演完了,三寶一進後帳,就一邊脫外衣卸套翅,一邊催大衣箱:“快換裝,快換裝。齊老師您先押一押,押一押……”
齊翠花卻沒有理他,而是“啊”了一聲叫起板來。
鑼鼓家什哐采哐采地敲起來,板胡也奏起了苦音尖板。第一句尖板在幕後唱罷就要雙雙出場,可三寶的衣裝還沒換上,劍也沒挎上,急得他一聲接一聲喊“齊老師”。
齊翠花說了一句:“你慢慢換,不要急,”就接著音樂唱了起來:
與天兵……
打一仗……
氣——衝——牛——鬥……
她把以往習慣的激越、悲壯、憤怒一氣嗬出的唱法改為傷心,憤怒,婉轉,在氣憤、焦急交加中,斷斷續續地完成,一句唱詞差不多能唱二分鍾。這一方麵是出於演員換裝的考慮,但從另一方麵講,也符合劇情。白素貞與青兒水漫金山,與天兵天將交戰,終為法海所敗,討夫未果,反受傷害,懷孕在身即將臨產的她定是身心憔悴,元氣大傷。她原來在劉家戲班也試著這麼唱過一回,但大多數人不接受,認為還是按傳統的唱法一氣嗬成好。可也有一些改良派說,這種唱法別具一格,應當提倡推廣。在這裏,她齊翠花就是權威,她想咋唱就咋唱,正好換裝需要,她就又唱了。過門奏完了尖板嘹子,後台按照安排噴出一股煙霧,煙霧頓時彌漫了整個戲台,台下大多數人都以為這是劇情,不曉得下麵將要發生什麼事,都靜靜地等待。也有以前看過這出戲的,就對旁邊的人說:“《斷橋》裏根本就沒有這煙霧,這是他們新加添的。這一加添上煙霧,還真有講究。是青白二蛇駕的雲彩。”
那滿台子的煙霧使文武場麵上的人看不見對方,事先也沒有安頓,有人就想著是不是後台發生了火災,他們想跑到後帳裏看個究竟,但卻不敢隨便離開,隻好靜靜等著。
煙霧似乎散得很慢,一片片一股股像薄薄的蠶絲一樣慢慢向台口的天空飄去。
三寶已經換好了裝,急忙跑到上場門口,見齊翠花扮演的白娘子還在那裏,心就放下了。
見三寶收拾停當,齊翠花就向武場麵方向伸出一個手指頭。並“啊”了一聲,鑼鼓家什敲了起來,她對三寶說了一聲“上”。
兩個旦角乘著還未散盡的煙霧飄然上場,台下一下子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三寶本來就靈活,他配合得很是到位。師徒二人一白一藍,雙搜門後又在尖板嘹子中進行舞蹈,兩個人活像兩隻翩翩起舞的大蝴蝶。
紅乾仁看呆了。戲台上的人搖頭,他也搖頭;台上的人張口,他也張口。他正在專注地看戲,卻被身旁的李桂花搗了一指頭。她說:“真個把你的魂勾去了,小心看把氣錯了著。”紅乾仁就瞪了她一眼,對她說:“你悄著,不好好看戲光看人!”
一會兒,由紅立貴扮演的許仙上場了。他跟雙寶演《調寇》的時節倒不緊張,這會兒要給老師配戲當男人,他就有些放不開。青兒見到了他,就拔劍猛刺,白娘子則左右攔擋。眼看青兒的利劍就要刺中他,這時他應該一個吊毛翻過去躲在白娘子身後,可他一急,卻摔倒在地。白娘子急忙把他拉起來,轉身擋住了青兒刺來的劍。齊翠花見他亂了方寸,就悄聲說:“快跪下,再不要動。”他就順勢跪在了白娘子的腳下,白娘子愛憐地給他拾起掉在地上的帽子給他戴上,一邊為他打土整衣,一邊叫板唱戲:
淚汪汪把官人懷中抱摟,
愛和恨一陣陣湧上心頭:
自從你奔金山焚香去後,
無一夜不等你月到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