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戲班在張鎮堡忙忙碌碌,沒明沒夜地演著奸臣害忠良和相公招姑娘的故事,紅城子那邊有人卻在暗中做戲。
紅乾仁催糧催款來到了張家咀頭,中午時分走進了張百旺的家。張百旺的父母連忙把他迎進了門。他脫鞋上炕,就問:“旺子媳婦呢?”
張百旺的父親張宗仁說:“她在廚房做飯哩。保長想吃些啥,讓她給你做?”
紅乾仁說:“走了一路吃了一路,一點也不想吃,隻想喝點茶。你讓百旺媳婦給我燒一壺茶來。”
張宗仁剛要往外走,紅乾仁就叫住了他:“老哥,你把她叫來,我親自安頓。”
王蘭香來了,她邊撩起護裙擦手,邊笑著問:“幹大來了,身體俏遷著嗎?”
紅乾仁說:“俏遷,俏遷。旺子走了張鎮堡,你怕是更加忙了?冷月寒天的,還是要注意身子。”
張宗仁接著說:“你幹大要喝茶哩,你去燒一壺來,抽屜裏還有些細茶。”
紅乾仁打斷張宗仁的話說:“哎,你的茶葉留著你喝,我這達有好茶葉哩。”就從衣袋裏掏出一個紙包交給了王蘭香。
王蘭香在伸手接茶葉的時候,覺得手被捏了一下,但沒有放在心上,接過茶葉到廚房裏去了。
紅乾仁對張宗仁老兩口說:“旺子他們在張鎮堡唱會哩,熱鬧得很,你們也讓旺子媳婦到那裏浪上幾天,見一見世麵。上正市月的,一個年輕人屈蜷在屋裏悶得慌哩。”
當公婆的本來不想讓年輕的媳婦兒在外頭拋頭露麵,所以當媳婦兒要跟上兒子到張鎮堡去的時間,他們老兩口提出了反對。他們說:“冷月寒天的,不在家裏的熱炕上暖著,跟上人家受啥洋罪呢?再說,你一走,早晚要我們挖鍋挖灶跑出跑進的。”
當時張百旺見爹媽不樂意,就對媳婦兒說:“你又不唱戲,跟上我還是個累贅。我們早晚忙著演出,也沒功夫伺候你,你就不要夜鴰子跟上狠狠熬眼睛了。我們唱戲又不是不回來,隻有三五天時間,你在家裏就好好伺候兩位老人吧?”
當時媳婦兒嘟囔了一句:“我不去,看把你嚇的……”
這些天來,媳婦兒明顯不高興,老拉著個臉。今日保長也要她去看戲,老兩口便不好再攔擋。當公公的說:“她想去就去。誰陪她去呢?”
紅乾仁說:“牙長的半截路,送陪啥呢?張鎮堡她又不是不曉得?三十裏的路,年輕人一抬腳就到了。”
正說著,茶燒好了,王蘭香盛在大茶壺裏用盤子端了進來,小心地放到炕桌上,又拿了盅子倒茶。
紅乾仁說:“旺子這個瞎鬆,走的時間也不把媳婦兒領上。人家在那裏瘋鬧哩,蘭香在家裏悶著,旺兒媳婦;我替你把話說好了,你收拾一下,到張鎮堡旺子那裏熱鬧上幾天。”
王蘭香小聲說:“我不去。”
婆婆說:“想去就去浪上幾天,屋裏有我哩。”
公公說:“去麼,咋不去?你幹大都替你說話哩。路也不遠,你就去,也好給旺子出個主意,那個瞎鬆毛手毛腳的,出了門我總不放心。”
王蘭香就趕緊收拾做飯。吃了中飯,她又給公婆烙了些饃饃,就換了一身幹淨衣裳出門了。
紅乾仁也說他要回家去,出了門他喊住了快步向前走的王蘭香:“旺子媳婦,你先站,幹大給你說個話。”
王蘭香就停住了腳步,等紅乾仁走近了就問:“幹大有啥事呢?”
紅乾仁說:“天氣不早了,看樣子今後晌要刮大風哩。依我說你今日個就不到張鎮堡了,先到幹大家裏浪一天,你幹娘想你著哩,天天念叨著蘭香兒咋不來浪。明兒趕早我讓夥計給你匹一頭牲口,把你送到張鎮堡去,省得你走路。”
紅乾仁的老婆李桂花確實對這個言語不多的幹兒媳很是疼愛,每一次到了她家,她總是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親得像母女一樣。她臨走的時間總要給她送些針頭線腦、花線花布,還有胭脂粉兒、潤臉油兒什麼的。她覺得應當看看這個幹娘。再說,時間真格不早了。三十裏的路雖說不遠,但要靠她的兩隻腳走,還得走三四個時辰哩,她一個年輕女人獨自一個人走這些路,還真有些心虛。她想去看一看這個脾氣古怪的幹娘,就小聲說:“我給我幹娘連個禮物都沒帶,上正市月的,咋見幹娘呢?”
紅乾仁說:“看這娃些,一家人咋說兩家話?你幹娘又不是外人?再說正月初二旺子到家裏拜過年了,你的人情旺子早就替你行了。你要是覺著心裏過意不去,就把這幾塊錢拿上,就說給幹娘買一雙襪子穿,來,拿上,拿上……”
紅乾仁說著掏出一疊紙票往她的手裏塞。
王蘭香連忙甩著手說:“不要,不要,我咋能拿幹大的錢呢?”
經過一番推讓,錢還是到了王蘭香的手裏。
這一番推讓,王蘭香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但她麵對胡子索拉拉的幹爹加保長,她沒有想到更多的事情,就隨著紅乾仁到了紅城子大堡子跟前。
這個紅家大堡子,王蘭香以前也來過幾回,那幾回都是跟女婿百旺一同來的,她除了覺得這個大堡子氣派以外,似乎沒有感覺到別的。這次來,經過一番演戲鬧騰的莊子,一旦鬧騰的人到了別處,這裏再沒有人鬧騰時,就會顯露出加倍的冷清、靜謐。堡子裏的一些長工夥計大都回家過年去了,隻剩下兩個喂牲口的和一個打雜的,此時也不曉得躲到哪裏偷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