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甘露五年[260]五月初五,夜風依然沒能驅走日間的燥熱,皇宮內的陵雲台,似乎還籠罩在悶熱的暑氣中。
魏帝曹髦,這位年方二十歲的青年帝王,感到胸中如有一團烈火在熊熊燃燒。作為皇帝,他認為自身沒有起碼的尊嚴,凡事都要看司馬師、司馬昭兄弟的臉色,越思越想,心潮難以平複,召侍中王沈取來文房四寶,提起狼毫玉筆,在白綾紙上,刷刷點點,作了一首五言詩:
《潛龍》
傷哉龍受困,
不能躍深淵。
上不飛天漢,
下不見於田。
蟠居於井底,
鍬鱔舞其前。
藏牙伏爪甲,
嗟我亦如然。
寫畢,曹髦將筆一擲,長長出口氣,似將胸中的鬱悶盡數吐出:“王大人,朕此詩作得如何?”
王沈當然明了其中含義:“萬歲決非久困之龍,總有一天會展翅騰空,司馬之輩的泥鰍,隻能蝸居井底。”
“朕有朝一日得以翱翔九天,定要讓王大人得遂平生之願。做宰相,掌兵權,造福萬民,誅殺權奸。”
“微臣以為,此一日可期也。”王沈深得曹髦的信任。
當天夜晚,王沈在沉沉夜色的掩護中,一襲黑衣,從後門進人了司馬昭的大將軍府。
司馬昭與之在書房相見:“王大人,深夜來訪,定有要事。”
王沈已將《潛龍》這首詩的全文抄錄下來,他雙手奉上:“大將軍請看。”
司馬昭看罷,嘴角現出一絲蔑視的笑意:“這個小小的皇帝崽子,還自比潛龍困在井底,真真的不自量力!”
“可氣的是,他竟把大將軍昆仲比喻為泥鰍與黃鱔。”王沈提示,“大將軍,看來曹髦已不甘心安於現狀,將軍宜早做打算。”“某自有道理。”司馬昭回手取過一錠黃金,“王大人,有你為眼線,我司馬家族的安全便是鐵打的。”
王沈也不謙讓,袖起黃金,起身告辭:“大將軍放心,如有情況,下官會及時通報。”他又把臉用黑布蒙上後離開。
第二天早朝,百官都已到齊,司馬昭是最後一個上殿。他右手扶著劍柄,兩眼的光芒就像兩支箭一樣,直直地射向曹髦,而且臉色異常難看。
曹髦被看得不免有些發毛:“大將軍為何佩劍上朝?又為何這樣直瞪瞪地看著朕,難道朕哪裏不對?”
“哼!”司馬昭惡狠狠地瞪著他,“你做的好事。”
“朕,做錯了什麼?”
“怎麼,潛龍還怕井底泥鰍不成!”
“這!”曹髦目光不由得掃向王沈,心想,這《潛龍》詩隻有王沈一人知曉,莫非是他通風報信的?
“這是什麼?”司馬昭把腰間掛的寶劍向上挪了一下,“萬歲,臣今日掛劍上殿,你道為何!”
“朕不知。”
“臣父子三人,為了這大魏江山,出生入死,血戰疆場,立下汗馬功勞,理當封我為晉公,許我帶劍上朝。”
曹髦低頭不語。
朝堂上的文武大臣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大將軍功德卓著,蓋世無雙,當為晉公!”
“萬歲,為何不發一言,難道不從!”司馬昭追問。
曹髦渾身止不住發抖:“誰敢不從。”
“就是。”司馬昭用鼻子哼著說,“諒你也不敢!”
“朕依你就是,又何必欺人太甚。”
“怎麼,我還未同你深加計較,你倒不耐煩起來。”司馬昭走近些,嗓門抬高些,“你自比潛龍,把我兄弟比作鰍鱔是何道理?說!”
曹髦無以對答,隻能低下頭去。
司馬昭大聲奸笑著,昂首闊步走下了金殿。
曹髦有氣無力地說了聲:“散朝。”他悶悶不樂地離開朝堂,回到了皇宮,回到了陵雲台。良久,他傳口渝,要冗從仆射李昭,傳幾名親信大臣來見駕。
少時,侍中王沈,散騎常侍王業,尚書王經等人先後到達。曹髦帶著氣問:“王沈大人,朕昨夜寫的潛龍詩,隻有你一人在場,司馬昭得知而發怒,分明是你傳書遞柬,枉令朕把你引為知己!”
“萬歲,臣天大的冤枉。”王沈捶胸頓足、涕淚俱下地喊冤,“那司馬昭無孔不人,說不定哪個太監被他收買,窺見萬歲的大作,而去司馬昭處討賞。萬歲對臣猶如手足,臣怎能做那背信棄義之事。”
“是不是你,朕也不再深究,眾卿今日在朝堂上俱已親眼所見,那司馬昭欺朕太甚,朕實在忍無可忍,不能再甘受淩辱。”王沈最先接茬:“萬歲,那司馬昭兵權在握,皇上是身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啊,還得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