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顧萬勝所料,當天晚上範誌剛就回到了家,準備第二天幫助尤揚收拾東西,第三天一起走。他進門的時候,尤揚正在洗澡。她聽到外麵小蔓招呼爸爸的聲音,心裏一下就涼了。明天明天明天,明天我還來。她答應過他的。
這時範誌剛問,媽媽呢?
小蔓說,在洗澡。
範誌剛一把推開衛生間的門。尤揚本能地用雙臂捂住了胸前。範誌剛特意多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說,我回來了。
噴頭下,尤揚絕望地讓水柱擊打著自己的臉,不知如何是好。與顧萬勝離別前,她任由他的雙手撫摸遍她的全身,她希望他記住她的每一寸肌膚,把它們永久地保留在記憶的深處。顧的手掌粗糙而溫柔,它像盲人識別字跡一樣識別著他即將遠去的愛人。她的每一寸肌膚因顧的觸摸而滑潤,她的每一寸毛發因顧的記憶而常青。顧,這就是你的愛人。她將永遠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個日子,懷念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個瞬間。
晚上,尤揚先睡下了。範誌剛在外麵和小蔓一起看電視晚會,他們時而爆發大笑,時而熱烈地爭論,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尤揚靜靜地躺在床上想心事。她至今也不敢斷定自己這一步是不是走對了。範誌剛是不是真正的因為愛她而挽留她,抑或隻是因為麵子需要保留這個家。終於,她聽到外麵的電視關了,小蔓和爸爸互道晚安。範誌剛進門前,她閉上了眼睛。
這時,範誌剛突然打開了大燈,一把掀開了尤揚的被子。他臉上帶著僵硬的笑容,親自動手,強製而小心地解開尤揚的睡袍。尤揚在與範誌剛十幾年的夫妻生活中,她從沒有見過他以如此殘酷的笑容開場。尤揚驚奇地毫無防備地任憑他撩開了她的乳罩,任憑他認真細致地在她的胸前看了一遍又看一遍。
尤揚終於羞愧難當,質問他,你幹什麼!
範誌剛說,看看。
看什麼?
看你為什麼我一進去你就捂住它們……說完,他以從未有過的戲劇性的彬彬有禮重新給她蓋好被子,然後繞到另一邊上床,關燈躺下。
尤揚因屈辱而悔恨地咬破了嘴唇,在黑暗中,她終於得出結論:——這次的調動肯定是錯了。
範誌剛臉上的那種笑容是一種勝利者的笑容,上麵洋溢著的不是勝利者的喜悅,而是勝利者的殘酷。事實明擺著,他從來就沒有尊重過她。
第二天,整整一天,尤揚無望地等待著各種時機,無奈範誌剛整日在家寸步不離。直到夜晚,終未成行。
第三天是尤揚一家啟程的日子。一早,範誌剛就和尤揚一起往車上搬東西。小蔓一直在打電話給同學們一一道別,尤揚和範誌剛搬完東西就在樓下車裏等她。
範誌剛陰陽怪氣地問尤揚,你是不是也有電話沒打?
尤揚說,沒有。
範誌剛說,真的嗎?打個電話告別一下也是可以的。
尤揚反問他,你什麼意思?
這時,小蔓上了車,範誌剛對她說,小蔓,你這麼能打電話可不行!到了咱們那邊再這麼打法兒,可打不起,都算長途哪!
小蔓說,我知道!
一句話觸動尤揚心事。小蔓不僅知道,而且還親自打過。她不由得看了小蔓一眼,卻不期然與小蔓四目相對!小蔓馬上躲閃開了。孩子大了,翅膀硬了;媽媽老了,身心俱焚。
車子剛一起動,小蔓又叫住爸爸,說,等等,我還忘了一雙鞋!……媽媽,你說我還帶上那雙阿迪達斯嗎?
舊事猛然被提起,尤揚心裏一陣疼痛,往事如煙。
帶上吧,不穿就小了。她說。直到這時,尤揚才想到,自從那次運動會以後,再也沒見小蔓穿過這雙阿迪達斯。而且她大大地忽視了一個可能性,即在班裏,她的鞋子會和顧盤的鞋子一模一樣。所以她搞不清小蔓為什麼突然在這時當著範誌剛的麵提起這雙鞋來。也許她什麼都不明白,也許她什麼都明白了。
小蔓下車後,範誌剛問,你給買的?阿迪達斯?
尤揚說,同事在外地買的便宜貨……
範誌剛說,傻X!
“因為有了陽光,才有了渴望陽光的眼睛;因為有了你,才有了渴望愛情的心靈……”
尤揚走的這天上午,小王大夫給顧萬勝拆掉了兩腿的石膏和牽引繩。護工大大地清掃了一通床單後,又學著上次尤揚的方法,打來熱水,為顧萬勝洗腿上的死皮。當熱呼呼的毛巾貼到顧萬勝的腿上時,那感人的溫度從腳下直衝心頭,就像尤揚溫暖的小手重又撫摸在他的胸膛他的臉頰他的雙眼。想到她此時此地正坐在範誌剛身邊,向著她的新家一路飛馳,漸漸遠去,顧萬勝禁不住蒙上被子嗚嗚地哭了。物是人非,往事撩人;美人何在,空有餘音。
尤揚說,顧,你得照顧好你自己,我們還會相見,你得健健康康地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