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3)

十二、

劉雅麗在對顧萬勝說起她的這段遭遇時,有意無意地隱瞞了範誌強的真實身份和姓名,她隻說是個偶然路過的人幫了她。

顧萬勝說,得好好謝謝人家。

劉雅麗說,怎麼謝?我一個女的,也不能請一個男的吃飯呀。

顧萬勝說,等我能下床了,我出麵請吧。

說起下床,劉雅麗的意思是隻要能下床了就回家住。而顧萬勝主張聽小王大夫的安排,因為緊接下來要做的四肢及各個關節的功能訓練更為重要。顧萬勝胳臂上的石膏拆去以後,不但上臂和下臂肌肉全部鬆弛,而且肩膀和肘部關節也都僵直了,兩條胳臂就像兩根彎曲的棍子,隻能有限地揮動,基本上做不了什麼。小王大夫因此每天都要給他按摩半個小時幫助他恢複,他還給床的上方安裝了兩個吊環,供顧萬勝鍛煉臂肌。

當然,顧萬勝不想馬上回家的理由,還因為尤揚。

尤揚的單位已經正式收到了來自郊縣的調令。處裏局裏的領導都找她談了話。

劉副局長說,小尤你要想好了,我不是不放你走,但是一旦出去了,要想再從郊區調進市局來,就不那麼容易了;你想想,局裏再進人還不得從博士碩士中間先挑?

鄭處長說,……哎呀,老夫老妻了,老範一個星期回來一次也不錯了,幹嘛非得調在身邊守著?頂多兩年,他要是又調回來了,你怎麼辦?……不是我危言聳聽,那時候女同誌年紀大了,哪個單位還要?

尤揚明白,單位領導的話也算推心置腹語重心長了,十幾年來的融洽相處,她當然是心有不舍,但她不便做任何解釋。這些擔憂她都與範誌剛講過,可範誌剛根本聽不進去,他隻要這個家的完整。尤揚本身也做好殉身的打算;就算為了這個家,再做一次犧牲吧。

最最難辦的,是她將與顧萬勝的最終攤牌。她就要走了。顧萬勝尚在鼓裏。他雖心有預感,有精神準備,但那畢竟不是現實。當現實真正擺在他麵前的時候,尤揚不敢肯定他真的能夠保持冷靜。行期一天天地臨近,已沒有幾天好拖了,尤揚的眼前一天到晚都是顧萬勝絕望的眼神。每每想來,她都心如刀絞。當斷則斷吧。

臨走前兩天的中午,尤揚來到醫院。這是她給自己定下的告別的最後期限。

顧萬勝正雙臂拉在吊環上鍛煉,上身已能抬起。一見她來,他就興奮地笑著說,揚,快看!這是顧氏十字支撐!然後他鬆開左手,一展,右手單臂拉著吊環,說道,這是顧氏蘿卜支撐……

尤揚笑問,什麼蘿卜支撐?

他說,下半截兒埋在地裏,上半截兒像不像蘿卜的“卜”字?……

尤揚走近病床。顧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上臂上。他的上臂已有微微凸起的肌肉,他使勁一繃,那肌肉竟很堅硬了。

顧說,來,讓我抱抱你!我一天到晚地鍛煉就是為了早一天能抱你!

顧萬勝隻能用一隻手臂抱她,但是那曠日持久的深情厚意都在他溫暖有力的擁抱中傳給了她。尤揚渾身劇烈地顫抖著緊緊地摟著懷裏這位她深深愛著的男人,卻為自己將要對他說的話而強烈地自責。她緩緩流下的眼淚浸濕了顧萬勝的麵頰。顧萬勝一點點地吸吮著她的淚水,吻著她的眼睛,最後牢牢地吻住她的嘴唇……

好久好久,顧萬勝從陶醉中蘇醒,他仍然抱住尤揚不放,對她說,啊!揚!真是如飲朝露,如飲甘醇,如飲鮮漿,如飲純蜜啊……

尤揚憂傷地望著他,熱淚盈眶。

顧萬勝鬆開雙手,仰麵躺下,歎了一口氣,把臉扭向另一邊,說,揚,你什麼也不要說了,我什麼都明白。就在這幾天了,不是嗎?

是。

走以前,你還會來嗎?

會的。明天還來,好嗎?

顧萬勝重新望過來,目光癡迷而悠遠。他問她,揚,離開我以後,你還會愛別人嗎?

尤揚流著淚搖頭,說,我的心早已經燒成灰了……

顧又說,如果有那麼一天,我們倆都老了,突然在什麼地方見了麵,你會不會舊情複燃?

尤揚說,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還會不會有力氣再燃燒一次。

顧萬勝說,我肯定會,不但會,我還要把你再燒起來……揚,我是想告訴你,我這一身不值錢的碎骨頭就是我永遠的記憶。這就是上天為什麼偏偏讓我刻骨銘心的原因。我會永遠愛你,揚。一個人被你的大火燒過以後,他就不會再為別人燃燒了,真的。

尤揚重又俯在他的臉上吻他。她也會永遠地愛他,惦念他,為他祝福。他是她永遠的愛人。

顧萬勝也緊緊地抱住她。他明白,不能指望她明天真的還會再來。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他要在心裏永遠地保留住她美好身體帶給他的激情和芬芳的氣味,並為這生離死別做最後的祈禱。永別了,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