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副局長房間裏激烈的聲音引來幾位值班的民警,他們想進又不敢進,想勸又不敢勸,範誌剛揮手讓他們走開了。他關上門,氣鼓鼓地坐到桌子後邊,怒視著痛哭流涕的女兒。她們不在的時候他想她們,因為她們不在;她們來了以後他不想她們了,因為她們就在身邊,咫尺之遙。他今天淩晨剛從鄉下回來,兩個村子的村民械鬥,死了三個人。虧得他們民警及時趕到,否則周圍幾個村子都已經去了人,一場更大規模的械鬥就不可避免。這些怎麼能對女兒說得清呢?她不會相信事情就這麼巧,甚至會覺得你編幾個故事還不容易?
至於尤揚,她現在成天臉色蒼白,沒有了一點往日的嬌媚,虛弱得好像連說話的勁兒都沒了,更別提上床。他們夫妻之間有兩三個月沒互相碰過,而且誰也不提這事。他看得出來,也許到老就這麼過了。那有什麼,大不了自己處理處理。再說,實在不行,就豁出去了,去一趟度假村……
小蔓還在哭,哭得一頭是汗,哭得頭發一縷縷地貼在額頭和臉腮。
範誌剛拿起電話,與對方交代了一句,拉起小蔓就回了家。
家裏仍是紋絲不亂,井井有條。尤揚的風格牢牢地銘刻在這個家裏的每一個角落。範誌剛和小蔓進門的時候,尤揚正在床上休息,她聽見門響,聽見父女倆的說話聲,卻不知身在何處。範誌剛俯在她的上方看她,小蔓也湊過來看她,她都知道,但就是睜不開眼睛。
小蔓叫她,媽媽!爸爸回來了!
她點點頭。
範誌剛叫她,尤揚,你怎麼了?
她仍點點頭。
但他們還是不停地叫,媽媽!
尤揚!
媽媽!
尤揚!
她說,我不是答應你們了嗎?怎麼還叫?
他們說,病了!……病了?……真的病了!
範誌剛說,真是添亂!
尤揚在醫院裏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她是被一股不潔的氣味熏醒的。她想,是不是馬桶壞了,家裏怎麼這麼臭?她一下就睜開眼,發現眼前是一間破舊的四周牆壁和被褥全是次白色的病房。同室有八張床,八張床上都躺著病人,光憑聲音就好像有十八個人在屋裏活動。病房的天花板班駁黢黑,牆壁上似乎還濺有血跡。她環顧左右,沒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心想,他們怎麼把我送到這裏來就不管了?我得了什麼病?
旁邊病床上的人看到尤揚醒了,忙喊道,小蔓,你媽醒了!……快叫小蔓!
全病室的人幾乎一齊喊著,小蔓兒!
尤揚抬起身,隻見小蔓端著一個飯盒小心翼翼地從門外走進來,一見尤揚的麵她就哭了。她抽抽搭搭地哭,手裏的飯盒也哆哆嗦嗦地抖,旁人忙幫她接下。
那人說,真是難為這個孩子了!陪了你一夜!
尤揚拉過小蔓摟在懷裏,但沒有力氣摟得更緊,隻是不停地撫摸著她的臉,連哭的力氣也沒有。她說,咱們現在就回家,我已經好了,去跟醫生說……
小蔓說,我給爸爸打電話去,他說他來接你。
尤揚重新躺下。虛弱的人本能地要依靠愛你的人,此時誰身邊有愛你的人,誰就是幸運的。尤揚耳邊滿是病友們不停的讚歎聲,他們紛紛敘說著小蔓的孝順和堅忍。尤揚靜靜地聽著,心中對小蔓的憐愛之情靜靜地擴張彌漫開來。小蔓,媽媽還會好好地疼你!
當天晚上,醫生又給尤揚輸完500CC藥劑後才肯讓她出了院。
範誌剛接她回家,把她按在床上,氣喘籲籲地坐在她麵前,說,尤揚,你可別病,你是咱們家的台柱子!你要是再病了,……
小蔓說,爸爸昨天都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