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雲雲是最早收到蘇蘇電話的人之一。但她當時正在向主任彙報自己的東北訓練見聞,也把王大力的受傷情況誇大了幾倍,以說明自己麵臨的曾是多麼嚴酷的考驗。所以蘇蘇電話來的時候,她隻是“哎哎”了兩聲表示知道了,就掛了線。第二天下午五點,她也沒想起來,待到蘇蘇的電話再一次打來的時候,她才萬分遺憾地告訴蘇蘇自己沒看。蘇蘇顯然更遺憾。華雲雲聽出來了,立刻說,我再問問重播是什麼時間,我一定看。
蘇蘇放下電話,一頭栽在床上。整個三個小時的演出被剪成一個小時的節目,她的歌隻留了一首,《從頭再來》。最後那場她摔倒的鏡頭被剪掉,接得天衣無縫。看得出編導的用心良苦。可是,她心裏還是有那麼點不痛快,不滿意,不順心。這時,手機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
喂。
喂,蘇蘇嗎?我是王大力。還記得嗎?華雲雲的朋友……
蘇蘇說,記得,當然記得,大力你好!
我看見你了,在電視裏。唱得不錯啊!我就知道你能唱出來!
蘇蘇情緒不高,說,是嗎?隻上一次電視算不了是唱出來吧……
王大力說,怎麼算不了?你看吧,馬上就有人找你了!現在各個公司都在找新人呐!
那你給我介紹一個!蘇蘇說。
哎!王大力答應得很痛快,說,可是,得……等我病好了以後吧。
啊?你病了?什麼病?
王大力突然不說話了,半天才問,華雲雲沒跟你說?
蘇蘇第一時間趕到康複中心。在康複中心新修建的大樓底廳裏,來來往往的病人、他們身上各種不同部位的殘疾,讓蘇蘇看得心驚肉跳。她根本不敢想象王大力已經變成了什麼樣子。在電話裏他隻告訴她是截肢了,可是她卻沒來得及問是從哪兒截到了哪兒。不不,不是沒有來得及,而是沒想到,截肢還會有各種不同的程度。
王大力正在器械室做上肢練習。蘇蘇進去的時候,他穿著一件運動背心,正吊在杠子上,兩臂肌肉怒張,牽引著身體一上一下地,一頭大汗。蘇蘇站在他背後,看見了他的空褲管。它隨著他身體的上上下下地甩動著。蘇蘇輕輕叫了一聲,王大力!說完就哭了。
王大力在護士的幫助下,下了單杠,拄上雙拐,麵對麵站在蘇蘇眼前,笑著說,蘇蘇,你好啊!大歌星!他又對一旁的護士說,這位是大歌星,剛才還上了電視呐!
護士說,是嗎?……王大力,你小心啊,別走太快啦啊……
蘇蘇擦著眼淚,苦笑著,說,誰是大歌星?你好了嗎?
好了!就等著安裝假肢了。王大力抬抬自己的傷腿,又問她,看著害怕嗎?
不怕,有什麼可怕的?又不是一邊是人腿,另一邊長著一條蛇……
啊——!你說什麼?王大力舉起一根拐杖做出要打蘇蘇的樣子,突然間身體失去平衡,被護士一把扶住了。
王大力帶蘇蘇去走廊另一頭看了假肢展示櫥窗。蘇蘇在櫥窗前一下子愣住了。因為猛地看了這麼多由冰冷的金屬片、金屬杆和塑料組成的仿佛人的肢體一樣的東西,她感到驚恐,就像人體被拆散了,支離破碎了,還需要什麼人的手來重新組合。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身邊還生活著這樣一些有著特殊需要的人。蘇蘇仰頭望著王大力,輕聲說,大力,以後就得安上這些家夥走路了,是嗎?
王大力看看護士,見護士繃著臉,便說,是呀,當然了。可是穿上褲子就看不出來了。跟平常人一樣。
疼嗎?安上它們走路以後……?
王大力又看看護士。護士隻得說,當然不是太好受了,畢竟不是長在自己身上的。不過習慣了以後會好些……
蘇蘇眼淚汪汪地盯著自己的腳,說,真想把我的腳給你……我隻唱歌,用不著它。
王大力笑了,說,你瞎說什麼呐?……一個女孩如果沒有腳,還嫁得出去嗎?再說,以後我不能到處跑了,就可以天天在你那兒聽你唱歌了!
蘇蘇眼睛一亮,說,那,今天就去吧!走!跟我散散心去!
晚上,快到零點的時候,蘇蘇剛結束一輪演唱,坐回了王大力桌邊,華雲雲就給她來了個電話,告訴她,她的那場演出要在半夜零點半重播。
王大力說,你們老板看過嗎?讓他也看看!……來,我給李小娜打個電話。讓她把你的另外兩個節目都給你拷貝一份,以後就可以經常在歌廳裏放一放……
蘇蘇說,其實我也應該給李導一個電話,感謝她……
王大力立刻撥通電話,說,來,你先說。
現在?她休息了吧?蘇蘇推脫著說,還是你說吧。
王大力接過來,……喂,李導嗎?
李小娜還不知道王大力出事的消息,王大力也並不準備馬上讓她知道。李小娜得知王大力正在“卡萊”蘇蘇那兒,就告訴他,蘇蘇在演出以後惹了禍,她打傷的兩個女演員一回來就去醫院驗了傷,被定為輕傷。輕傷就足以拘留了。她們拿到驗傷報告就去公安部門告了她。警察為此還找到電視台詢問蘇蘇的地址。李小娜隻提供了蘇蘇的電話,稱她是個體演員,沒有固定工作。再說蘇蘇的名字顯然是藝名,她真的不知道她的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