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這一天,一位81歲的父親與他離散長達53年之久的56歲的女兒終於重新團聚了!

分離時,父親是風華正茂的28歲的青年,女兒是呀呀學語的雛兒;相會日,卻都已是白頭人。

“無情未必真豪傑。”當父親的在53年的漫長歲月裏,心頭回憶起的總是那一張小臉,稚嫩的小臉縈繞心間從來不曾消失,每每想起,總有一種揪心的疼痛。

那一張小臉曾多少次依偎在他的懷裏,親昵地在他的胸前磨蹭。那花瓣般的小嘴唇,一聲聲脆嫩的呼喚,曾給初當父親的他心中增添多少甜柔和欣慰。

難以忘懷的還有那嬌小的奔跑著的身影。每回,他去看望母女倆,那嬌小的身影就會在那小山坡上守望等待,老遠看見他來,就會歡呼著邁起小腿朝他奔來;即使跌倒了,痛得流淚,爬起來還要往前跑。臉上掛著淚花,卻又蕩漾起興奮和親昵的笑靨……

53年後的今天,他將見到的不再是那嬌小的形象,而是一位飽經滄桑,當了母親和祖母的老婦人了。

上午9點左右,我們來到了外公下榻的3號樓會客廳裏,靜靜地等候著。

門口圍著一群接待處和招待所的工作人員,《江西畫報》社的一名記者也早已聞訊趕到,此刻正悄悄地把相機的鏡頭蓋打了開來。

當人群閃開一條甬道的時候,我們知道:外公來了!

我們的心驟然怦動。

果然,一位老人在門口出現了。我們看到的是顫巍巍的身軀,霜雪般的白發,刀刻般的皺紋,炯炯有神的目光,和藹慈祥的臉容。

這就是母親的父親!這就是我的外公!

他在53年前懷著沉重的心情離女兒而去,踏上舉世聞名的長征之路,走向冰雪和泥濘,穿過炮火硝煙,踏遍大地的山山水水,走進共和國燦爛的霞光……現在,正朝我們走來。

53年的歲月,各自走了很遠很遠的路,走過歲月的迷霧,走過情感的荊棘,走過苦難和心酸……現在,終於走到一起來了!

我們讓母親走在頭裏,迎了上去。

“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這是我們聽到的老人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口氣是那樣急切。莫非老人也不敢想象有這骨肉再度相聚的一天,難以相信眼前的事實?

母親迎了前去,腳步有些遲疑。她的麵前是那陌生、蒼老的容顏——這就是日思夜想的親人嗎?不知道她是想要搜集兒時的記憶,還是正努力克製心頭悲喜交集的情湧。我擔心她會突然撲進老人的懷裏,爆發出難以說是悲是喜的慟哭……

幸而,我的擔心的並沒有發生,她嘴角牽動了一下,深情地叫出了一聲——

“爸爸”。

這是一聲等待了53年的呼喚啊!

老人細細將母親打量、端詳。那一聲呼喚激發他想起53年前那嬌嫩的聲音。而今,這聲音變得如此蒼老,卻是同一個人的聲音——是的,是女兒的聲音!

“啊,是真的——真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老人激動不已,一手執著女兒那一雙滿是老繭的手,一手時而撫摸女兒那蒼白的頭發,時而拍拍女兒那消瘦的肩膀;然後是長長的一聲歎息,悠長猶如曆史。“孩子,53年前,我把你扔啦……扔啦,不要啦……現在,又撿回來了——到底是撿回來了!”說完,頓了一頓,又感慨萬分地說:“53年之久,失而複得,算得上一個紀錄了,恐怕還是世界紀錄呀!”

接著,我們全家人一個個被介紹給老人。輪到我站在他麵前的時候,他說:“哦,好孩子,給我寫信的就是你了?”我點點頭,不知該說什麼好,慌忙中開口道:“我搗亂了,費您從北方跑到南方來了。”他笑嗬嗬地說:“這個亂搗得好!搗得好!”

一個個介紹完後,我們扶老人坐了下來。老人讓母親坐在身邊,開始敘述起沉重的往事……

忽然,大廳的門口一陣紅光閃現。眾人的目光投去,隻見一位姑娘款款地走了進來,她的身上穿著的是一件鮮紅如火的絲絨旗袍。大廳裏亮堂了許多,像映進了紅豔豔的燦爛霞光。

進來的是我的妹妹賴慧竹,因為連夜趕製出來的旗袍剛剛送來,所以她遲到了一會兒。

老人執著妹妹的手,臉轉向八姨婆說:“這是你的主意了。”

八姨婆一把將妹妹拉到身邊,含著淚花說:“孩子,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姐姐!”

我心中湧起一股熱浪,領悟到八姨婆設置這一場麵所蘊含的一番心意——外婆沒有死,在這大喜的日子裏,她與親人們同在。

在外婆身上沸騰過的血,還在奔流;她心中閃爍的理想之火,還在熊熊不息地燃燒、放光!

接下來是合影——照全家福,大家的神色都很複雜,百感交彙的時刻,那心境啊,該怎樣在臉上表達?

八姨婆卻用力把手一揮:“這是大喜的日子,大家都要笑。攝影師同誌,請你把笑聲也攝進照片中去吧!”

大家終於笑了起來。

外公撫今追昔,感慨萬千,對尋找回來的兒孫們說:“我們大家的親人義貞,犧牲到現在已經53年了。我一生坎坷,大難不死,現在81歲了。而今,與你們都見到了麵,總算了卻了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