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3)

外公當年在延安從賀怡口中知道了外婆犧牲的消息,這遲到的噩耗,使他的心碎了!

外公在《給葉坪》中寫到當時他的痛苦心情:“最壞的事情發生了。我失眠半個多月。從此,不論是大喜事或大悲事,我都流不出眼淚來了。”因為眼淚在那時已經流盡。在那些不眠之夜,他常常徘徊在延水河畔,或凝視波光粼粼的河水,或仰望灰霧茫茫的長空,一遍又一遍回想起外婆的音容笑貌,無法認同這樣一個事實——魂牽夢繞中一個最親愛的人,早就已經英勇地死去!

“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他還一遍又一遍回想賀怡代傳的外婆給他的口信,外婆在他心中的形象,越發光彩奪目——如霞、如火。

晚年,外公在《關於唐義貞烈士的回憶》中轉述了外婆的口信後寫道:

“這一曲正氣歌,表明了唐義貞烈士下定決心對敵寧死不屈,對黨對人民赤膽忠心,以革命為重,以夫妻為輕的胸懷。她即使沒有黨籍,卻是真正的共產黨員。她信任和勉勵我繼續革命,我沒有也決不會辜負她的期望。”

他還寫道:

“唐義貞烈士壯烈就義,是可歌可泣的。她受盡了王明集團的打擊和殘酷對待,能夠這樣實踐革命到底的諾言,更為可敬。反觀那些自稱‘百分之百的布爾什維克’、‘國際路線’的人,除少數外,被捕後很快叛變。誰是真正的共產黨員,不是就比較出來了麼?”

“不但如此。紅軍長征後,也有些女幹部,被捕之後,或者叛變,或者告密,或者甘心受反革命軍官的玩弄,當了小老婆,也可以偷生,甚至被釋放。這種可恥的人,我知道不少。唐義貞烈士,壯烈犧牲,‘留得丹心照汗青,’同這些無恥之徒相反,她是革命的英雄。她是我的模範,我對她永遠景仰。”

“唐義貞烈士的心,是金鑄成的。

唐義貞烈士的靈魂,是水晶刻成的。”

外公沒有忘記外婆的遺言,也沒有忘記她的深情和相知。直到晚年,他依然稱她是他的“最親愛的親人”。

人生得一知已足矣!

結婚僅五年,分別卻四次,

再見已無期,惟有心相知。

這是外公晚年懷念外婆而寫下的。

這是外公的悼亡詩,外公的《遣悲懷》!

外公不止一次地對我說起:“你的外婆很美,從心靈到外表都很美。”

是的,外婆在外公的心中,永遠是25歲,永遠美麗動人。

1994年7月,我與母親、小定舅舅一起去北京探望外公。一次,我們和八姨姥姥唐義慧來到北京醫院,走進外公住的病房,隻見他剛午睡起來,坐在床沿上,對著窗戶怔怔地不知想什麼心思。見我們進去,他轉過身,突然開口對母親和小定舅舅說:“你們的媽媽是神仙!”

我們聽了,都愣住了,不知他說這話的意思是什麼。外公是“無神論者”,這會兒怎麼把外婆說成是神仙呢?

“如果她不是神仙,當年怎麼知道我不會逃跑呢?”見我們愣著不知說什麼好,外公又開口道。

我們這才明白過來這“神仙”的含義是什麼了。

我還猜測:剛才他一個人坐著,沉思冥想,莫非琢磨的就是這事?

人常說,人老了,愛回憶過去。那麼,暮年的外公,記憶中最閃光的亮點,是什麼樣的人和事?

他常常回憶和懷念外婆麼?

八姨婆的二兒子劉亞寧叔叔告訴我:一次,他與父母一起去北京醫院看望外公,外公拿出一個大本子,那是外婆僅存的幾封信和其他人寫的有關外婆的資料,他請人裱好裝訂成冊,經常放在身邊。他一邊翻給他們看一邊介紹裏麵的內容……突然,劉亞寧叔叔發現一滴水“啪”地落在信冊的紙上——難道堂堂的北京醫院還漏水?——疑惑之際,一滴,又一滴……劉亞寧叔叔才發現,那是老人的淚水!……

“再見已無期,惟有心相知。”或許,對外公來說,對外婆的回憶和懷念,會是心靈的痛楚,但也是心靈的幸福。

或許,外公不僅僅是在回憶,天上人間、冥冥之中,他與外婆還有一種心與心的對話。

外公立下遺囑:在他去世以後,要將他的部分骨灰,撒在外婆的墓上。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外公與外婆,兩位革命者,在演繹這古老的愛情誓言麼?

12

在我的麵前,攤開著60多年前外婆從蘇聯回到上海時寫給她母親的一封信:

我的媽媽:

你老福體安康吧?很是懷念!我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強健,以後可設法托朋友把我的照片給你看,請不要惦念這個淘氣的孩子,天天可以打打牌散心,帶著孩兒們到街上走走,這麼大的年紀不要操勞過度!家事可以讓嫂嫂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