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2)

把鏡頭對準這幅畫中的景象掃描一番,我們就會發現,這裏所謂的校舍,除那座古老的李家祠堂外,其餘的建築是極其簡陋的:稱為畫室的,牆是土牆,屋頂蓋的是茅草,是真正的茅舍,隻不過經過唐一禾的苦心設計,仍然有明亮的頂光,使用起來不亞於高樓洋房的畫室;辦公室、寢室很多是用竹籬糊上泥巴做的牆。

但這裏又不能不說是唐一禾以藝術家的眼光選中的讓武昌藝專的師生們數年享受美景的洞天福地。站在五十三梯,仰視可看白雲在頭頂浮遊,俯視可見揚子江在山腳下流過,遠看可覺對岸江津縣的房屋如同玩具。校舍掩映茂林修竹之間,終年蒼翠鬱鬱,山前山後又有清溪石壁之勝,泉水叮咚,鳥語啁啾,置身其間,可使人一時忘卻塵世煩躁,心靈靜淨。

所以大隊人馬上山時,本來大家遠途勞累,又爬了一陣坡,一個個已是氣喘籲籲,汗流浹背,但到了這裏,置身幽景,大家不禁啊啊地驚歎,疲乏之感頓消。

武昌藝專的師生在此安營紮寨,打破了五十三梯的沉寂,使這山野之地熱鬧起來,歡歌笑語,琴韻之聲,賦予這荒嶺野林以盎然生氣。

學校的日常教學和生活又正常地運行起來。

在這一期間,唐義精作為校長主持校政,王道平先生任教務主任,沈蓮池先生任總務主任,唐一禾教授主持西畫組,(為了集中精力投入教學和創作,他辭去了先前擔任的教務主任之職。)張肇銘教授主持國畫組,兩位留日的教授分別主持圖工組和雕塑組,張西教授主持音樂組。

居於鄉野之地辦學,生活是異常清苦的。這裏沒有城市的繁華喧鬧和娛樂生活,沒有電影可看,甚至於沒有收音機可聽。平日裏忙於上課、寫生、練琴,緊張而又繁忙;隻有到了假日,喜靜者找個僻靜處讀書、看小說,愛動者外出作遊。唐一禾夫婦和張肇銘、王道平等先生常常帶學生到鄰近的有山溪廟宇之勝的地方寫生,消磨一整天,在大自然中獲取創作的靈感和生活的逸趣,這成為他們最大的享受和消遣。

師生們有時也會下山到鎮上的茶館去吃茶。四川人喜歡泡茶館,避難來的“下江人”也就入鄉隨俗,愛到茶館坐坐,在這裏消閑、會友、聊天。在茶館裏一坐,無論是認識還是不認識的人都可以在一杯茶中泡出交情來,因此是廣交朋友的好去處。尤其是在這裏,可以從口音的辨別中找到同鄉,“同是天涯淪落人”,此時遇到鄉親,真正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一起共訴思鄉之情,抒發背井離鄉之苦,以渲瀉胸中的鬱悶。在這裏還可以打探消息,或在天空地闊的海聊中,獲取古今中外的傳奇、軼聞和趣事,增長見識。

女同學即喜歡三五成群到德感壩去趕集,在集上買東西,散心,看熱鬧。

學校及學生的出現,也給德感壩的當地居民帶來了新奇。比如青年學生的不修邊幅,令人眼花繚亂的穿著打扮,男女或成雙成對或結夥打群地相伴同遊,是當地人先前見所未見的事物,在保守的人看來還是不規矩的事情。

當地人起初對學校不了解,看到一些現象後引起種種猜測,還產生許多誤會和謠傳。比如,學校用來畫素描的裸體石膏像,當地人見了就嘖嘖搖頭,掩了眼睛不敢多看,說這樣赤條條的,不披上件衣服,不該露的都露出來了,那樣淫穢的東西看了會沾上邪氣的。呸!呸!他們用吐口水的方式來表示驅逐這不經意看見了淫穢不潔之物可能招惹來的邪氣。又如學校解剖教室裏掛著一副人體骨骼標本,引起當地人的惶恐——那是死人的骨頭呀,還那樣擺在屋裏。他們還發現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有一天,有人看見幾個男學生在江邊洗什麼東西,走近一看,天哪,洗的是白生生的人的腦殼——兩個骷髏頭骨!洗完還說說笑笑地抱著回學校去了……目擊者回去一說,就有了“下江人”會吃人,且吃人不見血隻見骨頭的傳言。鄉人還聯想起了見到過的學校廚房裏的大鍋和有數人合抱之圍的大飯桶,似乎它們可以成為武昌藝專的“下江人”吃人的“物證”——那麼大的家什,那不就是用來煮人肉煨湯用的麼?

其實那兩個骷髏頭骨是幾個男生在山中墳地裏撿來後拿到江邊去衝洗幹淨,抱回學校作靜物寫生用的。但鄉人卻由此斷定他們是會吃人的大怪物,並對學校做種種恐怖的猜想,致使很長一段時間,學校請不到當地人來做工,原因就是當地人生怕進到學校會被這夥“下江人”扔進大鍋大飯桶裏煮了蒸了後吃掉。

日子久了,此類謠言才不攻自破。

江津縣離重慶160多裏遠,坐小輪船順江而下,隻要三四個小時就可到達。江津到重慶之間的唯一交通也隻有靠小型輪船來往。江津縣是一個頗為富庶的縣份,本地富商紳士、外地來此避難的有錢人經常往返江津與重慶;這一帶的學校較為密集,除武昌藝專外,還有國立第九中學、私立懿訓女子中學,以及上遊白沙的國立體育專科學校、國立師範學校和附屬中學等校。這些學校的師生也常去重慶辦事、開會、購物等,因此來往江津、重慶之間的旅客極眾。這許多人都靠一天才一班次的小輪船,因此超載便成了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