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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我在武昌期間的一個重要收獲,是得到了一本《唐一禾先生畫集》。
這是小禾舅舅作為禮物送給我的。他還在扉頁上鄭重地題了字。
這本畫集是1989年由台北著名畫家郭道正教授提議在台灣出版,並得到了出版事業家何政廣先生的鼎力支持,由台灣藝術家出版社於1991年1月印行的。吳作人教授為畫集題詞,劉一層教授為畫集著文《唐一禾的藝術道路》,熊明謙寫了《唐一禾先生年譜》,陳立夫題了“唐一禾先生畫集”書名。
郭道正、劉一層都是唐一禾在江津時期的門生,後來都成了成績卓著的畫家。
這是一本印刷裝幀得很精美的畫冊。
在畫冊的封麵上,赫然印著的是唐一禾的一幅自畫像。
根據人們的回憶,這幅自畫像是畫在一張包裝紙上的,從畫麵上看,這是一張深褐色的包裝紙。這幅畫的用筆很簡練,似乎隻是寥寥數筆,似乎還畫得漫不經心,描繪頭發、襯衫衣領、領帶和隻露出肩的部分的西裝是大而“硬”的色塊,顯出一種“粗礪”,畫的暗部——額和臉的一側的陰影甚至沒有塗色,就借助紙的本色,但看起來卻恰到好處,是畫家獨具匠心的“惜墨”。但令人費解的是,通常人物畫中需要全力刻畫的部位——眼睛,卻沒有畫,且沒有任何著墨,仍呈露紙的本色——兩窪深褐色的陰影。以至有人說,這是一幅沒有畫完的畫。
畫家為什麼不畫自己的眼睛呢?說它是一幅沒有完成的畫,但誰能說一定是如此呢?畫像的表情是憤然中的堅毅,體現了畫家嫉惡如仇的性格,如果眼睛被畫出來,也一定是一雙“怒目”,是“橫眉冷對”的形態。但他沒有把眼睛畫出來,這本身也可以說是另有寓意:畫家不願意“正視”這一個世界的醜惡;這個世界上的那些鬼魅魍魎,根本不在畫家的眼下,所以不畫眼睛,是一種“無視”的“藐視”。
為什麼畫家要把自己的畫像畫在一張包裝紙上?是畫家找不出一張畫像的畫布嗎——恐怕還不至於到此地步。愚以為這是畫家的刻意做法:以粗糙的包裝紙的顏色為畫像的背景色,不正暗示了畫家所處的時代的惡劣的生存環境:戰亂、動蕩、貧窮、政府的腐敗無能、權貴的愚昧和對藝術的偏見。就在這一切麵前,畫家高昂著頭,“冷眼”“無視”,不屈不撓!
這不正是畫家高傲的性格和高潔的靈魂的寫照嗎?!
所以人們評論說,在今天看來,即使這幅畫沒畫完,也可以稱得上是一幅成功的作品,它不僅準確地把握了畫家的外形特征,而且把畫家嫉惡如仇的性格傳達給了觀眾。
打開畫冊翻看,其中收集的僅有畫家的七幅油畫,其餘是速寫和素描。後者大都是畫家留學法國時期作的人體素描,回國後作的碼頭工人的素描和速寫。
畫冊刊印的七幅油畫是:《自畫像》、《女遊擊隊員》、《勝利與和平》、《村婦》、《七七的號角》和兩幅女性肖像畫。
這些,還僅是畫家在江津時期所作的部分油畫。
其餘的呢?
如前所述,唐一禾的數百幅作品在從武昌至江津的搬遷途中不幸遺失(這筆損失當然要記在日本鬼子的頭上),在江津時期,唐一禾畫了不少作品和抗戰宣傳畫,但經曆戰亂和動蕩,許多也都散失了,現在恐怕是難以收集了。
每逢翻看這些油畫,我的思緒就會回到人們的回憶向我們呈現的江津時期唐一禾的創作生活中去。
唐一禾是個惜時如金的人,生活雖然艱苦,教務盡管繁忙,但隻要有時間,便抓緊創作。當時學校發給他的薪水,微薄得隻能勉強養家糊口。在武漢,他們生了第一個孩子唐宅凱,在江津,1941年,他們生了第二個孩子唐宅朗(小禾)。沒有餘錢雇人幫做家務,帶小孩、漿洗、縫補、買菜、做飯一應事務,都靠他夫婦二人親自動手,日夜忙得不可開交,可是他是一位永遠充滿創作激情的畫家,中國人的抗戰的悲壯事業、勞動人民的疾苦生活,時時激發他的創作欲望,使他禁不住要拿起筆來。但他隻能利用一切片刻的間隙和假節日等時間,孕育題材,構思畫麵,製作草圖,進行創作。他在江津期間的作品,就是在這種緊張、辛勤的勞動中產生的。除了畫冊中見到的那些作品外,還應學生、同事和親友的要求,畫了不少優秀的肖像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