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亮一月內第三次穿過上弦門,來到三元之城邊緣的西月台。
正值傍晚,天地間蔓開不同層次的藍,讓小月亮想到三元之城的天真湖,空山落鬆,和巨大藻井狀的蒼穹,順便就想到爹爹。
爹爹作畫時對底色非常考究,常說那是一幅畫的底蘊,沒有底蘊就不存在整幅畫的意義。他這種對底色的鍾情和慎重直接影響到小月亮對於畫麵內容和布局的認知度,幼年交給他的作品,大多有且僅有底色。
爹爹看著那一板兒或黃或黑或藍,墨描似的眉心微皺,一手扶著下巴,深沉地說:“我說女孩子的皮膚很重要,不代表她的眉眼就可以長成夜叉,或者幹脆不長眉眼。”
他側頭看看一臉天真等待誇獎的小月亮,思考一會兒,最終綻開月魄精魂似的笑,實事求是地說:“不過你好歹比你娘出息一些,就算隻有皮膚,也算冰肌玉膚,總比滿臉美人痣和青春痘的真性疤痕皮膚好一些。”
小月亮立刻眉開眼笑,獻寶似地將這句誇獎獻給娘。爹爹誇她有出息,那麼娘必定會高興。天下的父母都希望兒女有出息。
娘果然眉開眼笑,將她親了又親,親了又親,抱在手裏不撒手,直到半夜也不撒手,將小月亮留在落寞殿的臥房裏過夜。
第二天也不撒手,第三天還不撒手,連著小半月都摟著小月亮睡覺。
小月亮那半月過得開心極了,娘也開心極了。娘兒倆既然都開心極了,那麼爹爹……爹爹應該也很開心吧?
有一次,小月亮半夜迷迷糊糊聽見爹爹和娘對話。
“朵兒你有完沒完,我都給你當馬騎了,你要摟她睡到幾時?”
“看你說的,我當娘的摟著閨女睡覺,還有講究?我就摟著她,一直摟到她長大嫁人為止。你出去吧,外麵有的是紅粉等你,你不許再進來,你打擾我們了。”
“你當真,你再給我說一遍!”
“你出去,外麵有的是紅粉等你!”
“你當摟著她睡,我就奈何不了你?朵兒,你過了我的底線了。”
“你怎麼奈何我?你倒是奈何一個給我看看……”
然後就沒了聲響。
小月亮隱約感覺一隻手在她額上覆了一下,她便睡得特別香,比平時要香百倍,哪怕天塌地陷她也醒不了。
睡過去前,她貌似還聽見爹爹說:“反正床大,我又不在乎割個角給她。咱倆的空間還大得很,不是嗎?寶貝,我錯了我錯了,明天學狗叫給你聽好不好?但一碼歸一碼,寶貝你欠了我這許多天,連本帶利全給我還回來,少一分也不行。嗬,你接著打,接著躲,死丫頭我治不了你……”
小月亮覺得自己肯定是做夢。爹爹博學多知,風雅絕倫,不會這麼……粗俗地說話。
小月亮漫無邊際地回憶這麼多,其實是為了緩解心裏的緊張。
她來西月台,是為了等人,一個讓她止不住緊張的人。
小月亮又徘徊了很久,看著已成墨黑色的天空,想,那個人或許不會來了,她已白等了兩次,可能他再也不來了。要不回去吧?
這想法剛冒出來,整個人就凝住。
天本來是黑的,現在卻變成另一種黑,仿佛一隻純黑的天鵝巨翅隨流雲一展,瞬間又化為寒煙繚繞的飛瀑。方才還萬籟俱寂的大漠,刹那間溢滿激流聲,卻又仿佛從遠古寒荒之地而來,到耳邊便隻剩空曠的回響。
小月亮一時分不清,到底是變得喧囂還是更靜。她仿佛能聽見天鵝羽毛落地的輕微響動。
剛一抬手,身體就已不由自主地離地,眼前竟是一派露浥紅蓮的花市之景。散開時,便發現自己被橫扔在馬背上,那馬跟長了翅膀似的,眨眼功夫已飛躍千山。
純黑的馬,純黑的鬥篷,快如倏電卻悄無聲息。
大漠在不知不覺間延綿為冰天雪地,大片雪花從古樹枝頭跌落,在月華幽黯的半空散為細碎的蒲公英。馬蹄每一腳都陷在過膝的厚雪裏,噗噗聲不絕於耳。
黑鬥篷內麵,一小片金紅的龍鱗,像一顆星子,在黑暗中閃著灩灩的光彩。
北陸的標記。
若說他們東之月族在西冥還有一個死對頭,那就非北陸族莫屬。具體北陸怎樣和東之月族決裂,小月亮說不太清,好像很複雜,跟空山落鬆什麼的有關。
總之,小月亮從小被恐嚇慣了,隻記住一個道理,珍愛生命,遠離北陸。
所以,小月亮現在的處境就是,被東之月族最厲害的死對頭擄走,前途不容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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