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庭背景(2)(1 / 3)

這麼大的家產仿佛金絲編織的外衣一樣披在這位富翁的身上。人們曾經拿他的特殊的生活起居為笑柄,現在已經沒有人再提這陳舊的話柄了。葛朗台先生的一言一行如今成為人們辨別是非的規範。人人都像自然學家研究動物本能的作用那樣研究葛朗台,他說什麼話,穿什麼衣裳,他的一舉一動,乃至於眨眨眼睛,都成為當地的金科玉律;並能從他最細微的動作表情中發現深邃而無言的智慧。

葛朗台老爹戴皮手套了。人們說:“今年冬天一定很冷”“趕緊摘葡萄吧”。葛朗台老爹又買進大批板材,今年酒的產量一定可觀。葛朗台先生家裏從來不買肉和麵包。他的佃戶每星期給他送來足夠的食品:閹雞、母雞、雞蛋、黃油和小麥,都是用來抵租的。他有一所磨坊,租用磨坊的人不但親自登門拿小麥去磨,然後給他送回麩皮和麵粉,而且繳納租金。

有個大高個娜農,是他們家的一個老媽子,盡管她上了年紀,每逢周末還親自做一家人吃用的麵包。租他菜園的菜農,要給他們供應蔬菜。至於水果,他的果園收獲之多,以致很多水果要到市場去出售。田園四周作為籬垣的矮樹或爛掉一半的老樹上鋸下來的木材,是給家裏取暖的。佃戶們把亂枝截成一段一段,用小車運進城,給他在柴房裏堆好,隻討他說聲謝謝。他的開支,眾所周知,就是一家人的餐費,教堂座位的租金及妻子和女兒的衣著花銷,還有大高個娜農的工錢,買燈燭、給鍋子鍍錫、納稅、房屋修繕和作物種植等方麵的費用。

最近有一片三百六十多公頃的樹林被他買下來了,他答應付代管費,要一位臨近的居民代管。他之所以能吃上野味也是因為購置了這片樹林,老先生平日生活不是很講究,話不多,表達自己的想法,通常隻用一些簡短的句子。每逢必須長篇大論或探討什麼問題的時候,他馬上會結結巴巴、含糊其辭,弄得聽的人很吃力,最後還是聽不懂。這種口齒不清、前言不搭後語、思路淩亂的廢話連篇,缺乏起碼的邏輯,人家以為是他缺乏教育所致,其實他是裝出來的。從大革命時代他出頭露麵的時候起,他就這樣假裝。在我們下麵的故事中,有些情節足以說明這一點。

每遇到生活難題和商業難題要他應對,要他解決時,他慣於搬出四句像代數公式一樣準確的口訣,說:“我不知道,我不能夠,我不願意,等著瞧吧。”他從來不說“是”或“不是”,他從來也不會白紙黑字寫什麼。有人跟他說話,他隻是右手托住下巴頦兒,肘彎支在左手背上冷冷地聽著;無論什麼事,他拿準主意之後就決不反悔。哪怕一筆微不足道的生意,他都要盤算半天。當他的對手經過一番鉤心鬥角的談判,自以為沒有露出半點口風,而其實已經被他摸清底細,他卻回答說:“這事我得跟內人商量商量,現在不能作出決定。”他的妻子在生意上是他最合適的擋箭牌,也早已給他壓迫得成了百依百順的奴隸。

他從不上別人家去做客,也從不請客吃飯。他從不大聲喧嘩,仿佛什麼都節儉,連動作都力求省勁兒。他決不亂動別人的東西。盡管他說起話來細聲細氣,舉止穩重,箍桶匠的談吐和習慣仍不免有所流露,尤其是在家裏,不像在別的地方那樣因顧忌而克製自己。

體格方麵,他身高五尺,胖且結實,腿肚子的圍長足有一尺,膝蓋骨鼓溜溜地像個大結,肩膀寬闊;圓臉,皮色烏亮,布滿了小麻點,下巴筆直,嘴唇沒有一點兒曲線,牙齒雪白,長著一雙透出陰險冷酷的眼睛,像是要吃人,老百姓稱之為蛇眼;腦門上被密布的皺紋堆起一道道頗具奧妙的橫肉,他發黃變灰的頭發被不知深淺的青年人稱做“雪裏藏金”;他的鼻尖肥大,頂著一顆布滿血絲的肉瘤,有人非常有道理地說這裏麵包藏著“一團刁鑽的主意”。這副長相顯示出他的陰險的精細、從不感情用事的清正和自私自利。他的感情隻專注於吝嗇的樂趣和對女兒歐也妮的愛憐,她是他唯一的繼承人,是他心目中真正疼愛的寶貝。

他的言談舉止,甚至於走路的步態,總之,他身上的一切,都顯出一種自信,由於事業上始終一帆風順而養成的一種自信的習慣。盡管表麵平易近人,葛朗台先生卻有一股鐵石般的硬脾氣深入骨髓。

他的衣著始終如一,一七九一年是什麼裝束,今天還是什麼裝束。結實的鞋子,鞋帶也是皮的;一雙毛料襪子可以穿一年四季,一條栗殼色粗呢短褲,在膝蓋下麵扣上銀箍,黃褐兩色交替的條絨背心,紐扣一直扣到下巴頦;外麵套一件衣襟寬大的栗殼色上衣,脖子上係一條黑色的領帶,頭上戴一頂寬邊教士帽。他的手套跟警察的手套一樣結實,要用到一年零八個月之後才更換,為了保持幹淨。他總以一種形成定規的動作,把手套放在帽簷的同一個部位。

索繆城裏的人對這位人物的底細,也就知道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