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片淒涼(6)(1 / 3)

“既然是托你保管,你為什麼橫看豎看?看比碰更進一步。”

“父親,您別弄壞它,要不然我就沒臉見人了。父親,你聽見了嗎?”

“行行好吧,老爺!”母親說。

“父親!”歐也妮大喝一聲,聲音那麼響,嚇得娜農趕快上樓。歐也妮拿起手邊的一把刀,用它當武器。

“怎麼樣?”葛朗台冷笑一聲,冷冷地問道。

“老爺,老爺,您要我的命啊!”母親說。

“父親,倘若您的刀子碰掉哪怕一丁點兒金子,我就用這把刀子捅穿我自己的胸膛。您已經使母親一病不起,您還要逼死您親生的女兒。好吧,您如果傷了盒子,我就傷害自己。”

葛朗台拿著刀子對準盒子,望望女兒,一時下不了手。

“歐也妮,你真會自殺?”他問道。

“老爺,她會的!”母親說。

“她說到就能做到,”娜農喊道,“老爺,您一輩子就做一回明白人吧。”箍桶匠瞧瞧金子,又瞧瞧女兒。葛朗台太太暈過去了。

“哎喲!您看見了嗎,我的好老爺,太太死過去了!”娜農喊道。

“行了,孩子,咱們沒必要因為一個盒子弄得傷了和氣,拿去吧。”箍桶匠把梳妝盒往床上一扔,氣急敗壞地嚷道。“你,娜農,快去請貝日蘭大夫。……好了,母親,”他吻著妻子的手說道,“沒什麼,都過去了,我們和好了。不是嗎,乖女兒?不必再吃幹麵包了,你愛吃什麼就吃什麼吧。啊!她睜開眼了,哎,好了,好了,母親,媽媽,親娘,嗨,打起精神看呀,我在親歐也妮。她愛堂弟,隻要她願意,那就嫁給他好了,讓她保存小盒子好了。可是,你得長命百歲,我可憐的太太。唉,動動身子呀!聽我說,你會有張索繆城空前漂亮的祭壇,讓他們在聖體節開開眼。”

“上帝啊,您怎麼能這麼對待您的妻子和女兒呢!”葛朗台太太有氣無力地說。

“以後不會了,不會了,”老頭叫道,“你看吧,可憐的太太。”他到密室去,捧回來一把金路易,灑到床上。“瞧,歐也妮,瞧,好太太,這些都給你們,”他一邊說著一邊擺弄著金路易,“行了,高興起來吧,好太太。身體好起來吧,你要什麼有什麼,歐也妮也一樣。這一百金路易就是給她的。你不會再送人了吧,歐也妮,把這些再送掉,嗯?”

母女兩人麵麵相覷,驚訝萬分。

“拿回去吧,父親,我們隻需要您的心。”

“哎,這就對啦,”說著,他把金路易放進口袋,“咱們就如好朋友一樣相處吧。咱們全都到客廳去吃晚飯,天天晚上玩兩個銅板一次的摸彩遊戲。快樂地玩吧!怎麼樣,好太太?”

“唉!我巴不得呢,既然您都認為不錯,”奄奄一息的妻子說道,“可是我起不了床啊。”

“可憐的媽媽,你不知道我多愛你。還有你,我的女兒!”箍桶匠摟住女兒,親了一親。“哦!吵過一架以後,親親女兒真好啊!我的乖寶貝!你看,媽媽,現在咱們一條心了。來,抓住這個,”他指指梳妝盒,對歐也妮說,“拿吧,別怕。我再也不提了,永遠不說了。”

索繆城裏的頭號名醫貝日蘭大夫很快就到了。聽診完畢,他毫不隱瞞地告訴葛朗台,說他妻子病得很重,可是,使她心情平靜,再加上慢慢調理,細心照顧,她能夠拖到秋末。

“要花很多錢吧?必須要吃藥嗎?”老頭兒問。

“藥倒是不用多吃,可照料必須周到。”醫生不由一笑,答道。

“嗯,貝日蘭大夫,”葛朗台說,“您是有麵子的人,是不是?我完全相信您,您覺得該來多少次合適,您就盡管來。一定要保住我太太的性命,我很愛她,您知道嗎,雖然從外表上看不出來,因為,我們家任何事都不外露,使得我心亂如麻。我傷心哪。自打我兄弟死,痛苦就進了我們家,為了兄弟,我在巴黎花了不少錢……真是傾家蕩產了!這還沒完呢。再見!大夫,隻要能救我太太的命,您就救救她吧,哪怕要花一二百法郎呢。”

雖然葛朗台狂熱地祝願妻子早日康複,因為她一死,遺產就得公開,這對他而言簡直就等於死;雖然他對母女倆的任何願望隨時隨地都表示讚同,讓她們實在是受寵若驚;雖然歐也妮對母親照料得無微不至,不遺餘力,葛朗台太太還是很快地走向死亡。她一天比一天虛弱,一天比一天憔悴,如同大多數這種年紀的女人得了重病一樣,她脆弱得好似秋天樹上的黃葉。上天的光輝照耀得她精神煥發,好比陽光照射進樹林給黃葉染上金光。這是一種與她的一生相般配的死亡,一種基督徒的死亡,這就叫做崇高。

一八二二年十月,她的賢德,她的天使般的耐性,以及她對女兒的疼愛,顯示得更加明顯。她沒有絲毫怨言,如燃盡的油燈熄滅了,如潔白無瑕的羔羊,她向天堂走去。在塵世她隻舍不得一個人,那就是陪伴她度過淒涼生活的溫柔的女兒,她最後看了女兒幾眼,似乎預示了她日後的苦命。她把和她一樣潔白的小羊獨自留在這自私自利的塵世,想到人家隻貪念女兒的金子,隻想榨取女兒的錢,她顫抖了。

“孩子,幸福隻在天上,你將來會明白的。”她在咽氣前說道。

母親死後的第二天,歐也妮有了一些新的理由,留戀這所房屋,她在這裏出生,在這裏經曆了許多痛苦,她的母親又剛在這裏去世。看到客廳裏的窗戶以及窗下那張墊高的坐椅,她情不自禁地落淚。發覺老父對自己那麼溫柔體貼,她以為以前看錯了老父的心。他來扶她下樓吃飯,他連續幾個小時看著她,目光幾乎是慈祥的。總之,他如同望著一堆金子那樣的望著她。老箍桶匠和以前大不一樣,在女兒的麵前顫抖得非常厲害,看到他這種老態,娜農和克呂旭等人全部認為這是年齡所致,甚至擔心他的機能也有些衰退。可是,全家服喪的那一天,吃過晚飯以後,唯一知道老頭兒秘密的克呂旭公證人也在座,老箍桶匠的行為也就得到了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