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高老頭的兩個女兒(3)(1 / 3)

“今晚在意大利劇院等您。到時您告訴我父親的情形。明兒您得搬家了,先生。讓我瞧瞧您的屋子吧。”她一進去便叫起來:“喲!要命!您的屋子比父親的還要糟糕。歐也納,您心地太好了,我更要愛您。可是孩子,倘使您想掙一份家業,就不能把一萬兩千法郎隨便往窗外扔。特·脫拉伊先生是個賭棍,姐姐不願意看清這一點。一萬二!他會到輸一座金山或者贏一座金山的地方去張羅的。”

他們聽見哼了一聲,便回到高裏奧屋裏。他似乎睡熟了,兩個情人走進去,聽見他說了聲:“她們在受罪啊!”

不管他是睡著還是醒著,說那句話的口氣大大地感動了女兒,她走到破床前麵親了親他的額角。他睜開眼來說:

“哦!是但斐納!”

“您覺得怎麼樣?”她問。

“還好,您別擔心,我就要上街的。得啦,得啦,孩子們,你們盡管去快活吧。”

歐也納送但斐納回家,因為不放心高裏奧,不肯留下和她吃飯。他回到伏蓋公寓,看見高老頭起來了,正預備吃飯。皮安訓挑了個好仔細打量麵粉商的座位,看他嗅著麵包辨別麵粉的模樣,發覺他的行動已經身不由己,便做了個淒慘的姿勢。

“坐到我這邊來,實習醫師。”歐也納招呼他。

皮安訓很樂意搬個位置,可以和老頭兒離得更近。

“他什麼病呀?”歐也納問。

“除非我看錯,他完啦!他身上有些出奇的變化,恐怕馬上要腦出血了。下半個臉還好,上半部的線條統統往腦門那邊吊上去了。那古怪的眼神也顯得血漿已經進了腦子。你瞧他眼睛不是像布滿無數的微塵嗎?明兒我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還有救嗎?”

“沒有救了。倘使能把反應限製在身體的末梢,譬如說,限製在大腿部分,也許可以拖幾天。明天晚上要是病象不停止,可憐蟲就完啦。他怎麼發病的,您知道嗎?一定是精神上受了劇烈的打擊。”

“是的。”歐也納說著,想起兩個女兒接二連三地打擊父親的心。

“至少但斐納是孝順的!”他私下想。

晚上在意大利劇院,他說話很小心,唯恐特·紐沁根太太驚慌。

“您不用急,”她聽了開頭幾句就回答,“父親身體很強壯。不過今兒早上我們給他受了些刺激。我們的財產成了問題,您可知道這件倒黴事兒多麼嚴重?要不是您的愛情使我支撐下來,我就活不下去了。愛情給了我生活的樂趣,現在我隻怕失掉愛情。除此以外,我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世界上我什麼都不愛了。您是我的一切。倘若我覺得有了錢快樂,那也是為了更能討您喜歡。說句不怕害臊的話,我的愛情勝過我的孝心。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整個生命都在您身上。父親給了我一顆心,可是有了您,它才會跳。全世界責備我,我也不管!您是沒有權利恨我的,我為了不可抵抗的感情犯的罪,隻要您能替我補贖就行了。您把我當做沒有良心的女兒嗎?噢,不是的。怎麼能不愛一個像我們那樣的好爸爸呢?可是我們可歎的婚姻的必然後果,我能瞞著他嗎?幹嗎他當初不攔阻我們?不是應該由他來替我們著想嗎?今天我才知道他和我們一樣痛苦,可是有什麼辦法?安慰他嗎?安慰不了什麼。咬緊牙齒忍耐嗎?那比我們的責備和訴苦使他更難受。人生有些局麵,簡直樣樣都是辛酸。”

真正的感情表現得這麼坦白,歐也納聽著很感動,一聲不出。固然巴黎婦女往往虛偽,非常虛榮,隻顧自己,又輕浮又冷酷,可是一朝真正動了心,能比別的女子為愛情犧牲更多的感情,能擺脫一切的狹窄卑鄙,變得偉大,達到高超的境界。並且,等到有一般特別強烈的感情把女人跟天性(例如父母與子女的感情)隔離了,有了距離之後,她批判天性的時候所表現的那種深刻和正確,也教歐也納暗暗吃驚。特·紐沁根太太看見歐也納不聲不響,覺得心中不快,問道:“您想什麼呀?”

“我在體味您的話,我一向以為您愛我不及我愛您呢。”

她微微一笑,竭力遮掩心中的快樂,免得談話越出體統。年輕而真誠的愛自有一些動人心魄的辭令,她從來沒有聽見過。再說幾句,她就要克製不住自己了。

她改變話題,說道:“歐也納,難道您不知道那個新聞嗎?明天,全巴黎都要到特·鮑賽昂太太家,洛希斐特同特·阿瞿達侯爵約好,一點兒消息不讓走漏,皇帝明兒要批準他們的婚約,您可憐的表姊還蒙在鼓裏。她不能取消舞會,可是侯爵不會到場了。到處都在談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