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高老頭的兩個女兒(4)(1 / 3)

高老頭好似迷迷忽忽地睡著了,在拉斯蒂涅出去的時候忽然坐起來叫著:“告訴她,教她盡管去玩兒。”

拉斯蒂涅愁眉苦臉地跑到但斐納前麵。她頭也梳好了,鞋也配好了,隻等套上跳舞衣衫。可是最後的修整,像畫家收拾作品的最後幾筆,比用顏色打底子更費工夫。

“嗯,怎麼,您還沒有換衣服?”她問。

“可是太太,您的父親……”

“又是我的父親,”她截住了他的話,“應該怎麼對待父親,不用您來告訴我。我認識他這麼多年了。歐也納,甭說啦。您先穿扮了,我才聽您的話。丹蘭士在您家裏一切都準備好了,我的車套好在那兒,您坐著去,坐著回來。到跳舞會去的路上,再談父親的事。我們非要早點兒動身不可,如果困在車馬陣裏,包管十一點才能進門。”

“太太!”

“去吧!甭說啦。”她說著奔進內客室去拿項鏈。

“哎,去啊,歐也納先生,您要惹太太生氣了。”丹蘭士一邊說一邊推他走,他可是被這個風雅的不孝女兒嚇呆了。

歐也納一路穿衣一路想著最可怕最喪氣的念頭。他覺得社會好比一個大泥淖,一腳踩了進去,就陷到脖子了。他想:“他們連犯罪也是沒有骨氣、沒有血性的!相比之下伏脫冷偉大多哩。”

他看到人生的三個麵目:服從、鬥爭、反抗,家庭、社會、伏脫冷。他決定不了挑哪條路。服從嗎?受不了;反抗嗎?做不到;鬥爭嗎?沒有把握。他又想到自己的家,恬靜的生活,純潔的感情,過去在疼愛他的人中間消磨的日子。那些親愛的人按部就班地照著日常生活的規律生活,在家庭中找到一種圓滿的、持續不斷的、沒有苦悶的幸福。他雖有這些高尚的念頭,可沒有勇氣向但斐納說出他純潔的信仰,不敢利用愛情強迫她走上道德的路。他才開始受到的教育已經見效,為了愛情,他已經自私了。他憑著他的聰明,識透了但斐納的心,覺得她為了參加跳舞會,不怕踩著父親的身體走過去。而他既沒有力量開導她,也沒有勇氣得罪她,更沒有骨氣離開她。

“在這個情形之下想要說服她,她永遠不會原諒我的。”他想。

然後他又推敲醫生的話,覺得高老頭也許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危險,總之他找出許多為凶手著想的理由,替但斐納開脫。先是她不知道父親的病情;即使她去看他,老人自己也要逼她回去參加跳舞會的。呆板的禮教隻知道死抓公式,責備那些顯而易見的過失;其實家庭中各人的性格活動觀念,當時的情勢,都千變萬化,可能造成許多特殊情形,寬恕那些表麵上的罪過。歐也納要騙自己,預備為了情婦而抹殺良心。兩天以來,他的生活大起變化。女人攪亂了他的心,壓倒了家庭,一切都為著女人犧牲了。拉斯蒂涅和但斐納是在幹柴烈火,使他們極盡籌謀的情形之下相遇的。歡情不但沒有消滅情欲,反而把充分培養的情欲挑撥得更旺。歐也納占有了這個女人,才發覺過去對她不過是肉的追求,直到幸福到手的第二天方始對她有了愛情。也許愛情隻是對歡娛所表示的感激。她下流也罷,高尚也罷,他反正愛極了這個女人,為了他給她的快樂,也為了他得到的快樂,而但斐納的愛拉斯蒂涅,就像當太爾愛一個給他充饑療渴的天使一樣當太爾為神話中利提阿國王,因殺予饗神,被罰永久饑渴:俯飲河水,水即不見;仰取果實,高不可攀。。

歐也納穿了跳舞服裝回去,特·紐沁根太太問道:

“現在您說吧,父親怎麼啦?”

“不行啦。您要真愛我,咱們馬上去看他。”

她說:“好吧,我要去看他,不過得等跳舞回來。我的好歐也納,乖乖的,別教訓我啦,來吧。”

他們動身了。車子走了一程,歐也納一聲不出。

“您怎麼啦?”她問。

“我聽見您父親的喘息聲了。”他帶著氣惱的口吻回答。

接著他用青年人的慷慨激昂的辭令,說出特·雷斯多太太如何為了虛榮心下毒手,父親如何為了愛她而鬧出這場危險的病,娜齊的金線舞衫付出了如何可怕的代價。但斐納聽著哭了。

“我要難看了。”

這麼一想,她的眼淚幹了,接著說:

“我要去服侍父親,守在他床頭。”

拉斯蒂涅道:“啊!這樣我才稱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