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被遺棄的女人(3)(1 / 3)

特·鮑賽昂子爵夫人是個金發美人,皮膚就如一個金發女郎那樣白皙,長著棕色的眼睛。高貴的前額高高昂起,這前額屬於一個因過失而被謫的仙子,但是以自己的過失為榮的這仙子不願意尋求寬恕。她擁有一頭豐滿的秀發,下麵的兩隻鬢角上梳著兩隻貼額的發環,在額頭處勾勒出兩個大圓圈,上麵高高地束成辮髻,更使她的頭顱顯得威嚴。充滿幻想的人可以把她金黃色頭上的螺旋形頭發看成是勃艮第家族的公爵冠,可以透過這個貴夫人亮晶晶的眼睛看出她具有她家族的全部勇氣,但是這種堅強的勇氣在一個女人的身上,隻會用來拒絕那些心懷輕蔑或者膽大妄為的人;對於那些懷著柔情蜜意的人,卻是充滿溫情的。一個雪白纖細的脖子美妙地接連著她小巧的頭顱,那俊俏的容貌,微張的嘴唇,曼妙的身段,連同那小巧的頭顱,都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審慎表情,還帶著一種特意的諷刺味道,這種味道有點像狡猾或者放肆。可就算她表現出這兩種毛病,我們隻要一想起她的不幸遭遇,想起那幾乎奪去她生命的愛情,我們就不能不寬恕她了。另外,從她稍一抖動就滿布前額的皺紋,或者從她飽含悲痛的美目仰望上蒼的舉動上,也可以看出她的不幸遭遇。三年來,這個女人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住在一個遠離城市的幽穀深處,陪伴著她的隻有青春時代的回憶,那個青春時代是閃亮的、幸福的、激情澎湃的,當時朝夕歡娛,備受恭維,現在隻落得個可怕的空虛,在這個空曠冷清的客廳裏,隻剩下這個女人,這種景象還不夠令人驚歎嗎?更何況,人的頭腦還可以自己加工,把這景象渲染得更可怕些哩!這個女人對自己的價值有著高度的自信,這從她臉上的微笑就能說明。她既不是一位母親,也不是一位妻子,她受社會的排斥,被奪去了能令她毫無羞恥地心跳的唯一男子,使她虛弱的靈魂從任何情緒裏都尋找不到必要的幫助。她隻能從自己身上汲取力量,靠自己的生命去生活,她在等待死亡,即使下半世還有不少好日子,她仍然想快點結束餘生。這是一個被遺棄的女人的希望,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希望。換句話說,她自覺是生來享福的,卻沒有得到幸福,也沒有給別人以幸福,就死亡了!……一個女人!多麼悲慘!這些想法像閃電似的在特·尼埃耶先生的心頭掠過,站在一個女人所能用來披在身上的最偉大的詩篇麵前,他對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不免感到羞恥。子爵夫人的如花美貌、不幸遭遇和貴胄身份這三重光輝使他目眩心迷,他站在那裏幾乎是目瞪口呆,他在沉思,在心裏讚美著子爵夫人,卻找不出任何話來要對她說。

特·鮑賽昂夫人並沒有因為他的這種癡態而感到不悅,她溫和而又富有威嚴地把臂膀動了一動,向他伸出手來,接著她在那變得蒼白的嘴唇上掛上微笑,似乎她還沒有忘記女性的嬌媚。她對他說:

“特·尚皮涅勒先生對我說,先生,您出於好意為我帶來一個消息。這消息是否來自……”

正在發呆的加斯東聽了這句可怕的問話,更覺得自己地位可笑,趣味低級,還想到自己用不夠光明正大的手段來對付的是這麼高貴和這麼不幸的一個夫人,他臉紅了。原來那似乎是堅定的,有思想的眼光,現在模糊起來了;但是突然間,年輕人從犯錯誤的懊悔中汲取力量的本領又使他靜下心來。他打斷了特·鮑賽昂夫人的話,用近乎完全屈服的姿態,通過激動的聲音回答她說:

“夫人,我不配得到這允許來看您,我卑鄙地欺騙了您。無論驅使我到這兒來的感情怎樣偉大,都不足以原諒我為了來到您身邊所耍弄的可恥花招。不過,夫人,如果您肯原諒我讓我告訴您……”子爵夫人向特·尼埃耶先生掃了一眼,眼神中飽含傲慢和蔑視,然後抬起手抓住喚人鈴的繩子,拉響了鈴;貼身仆人進來了;她莊嚴地瞧著男爵,對仆人說:

“雅克,提燈送客。”

她傲慢地站了起來,給加斯東行禮告別,然後彎下身去撿起那本剛才跌落在地上的書。她的動作利落而冷酷,跟她剛才接待加斯東時的溫文爾雅完全相反。特·尼埃耶先生起身離開了座位,但是並沒有走。而是繼續站在那兒。特·鮑賽昂夫人又向他掃了一眼,似乎在問他說:“怎麼,您還不走嗎?”那眼光嘲諷的意味十分地明顯,使得加斯東像個馬上就要昏倒的人似的當場變了臉色,他的眼眶裏有幾滴眼淚在打轉,但是他忍住沒讓它們落下來,而是用羞恥和絕望的烈火來把眼淚烘幹。他也看了特·鮑賽昂夫人一眼,眼神中既帶點驕傲,又顯現出一種無可奈何的神情,同時也有對自己價值的一定程度上的自信,仿佛是在問:子爵夫人有權處罰他,可是有必要處罰他嗎?然後他走了出來。穿過前廳的時候,他敏銳的心思和被愛情帶動變得聰明起來的頭腦都告訴他,現在他的處境十分危險。

他想著:“如果我此時離開了這所房子,那我就永遠不能夠再回來了;那樣的話,我在子爵夫人的眼中就永遠都是一個傻瓜。一個女人怎麼可能猜不出她激起了別人的愛情,而她正是一個女人!也許她對這麼粗暴地把我趕走,正不由自主地在覺得遺憾呢,不過她不應該、也不可能收回剛才的話,那現在就應該由我去理解她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