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蘇城舞會(3)(1 / 3)

他最寵愛的小女兒已經完全背離了他教育的初衷,被全家人嬌慣得不成樣子了,特·封丹納先生雖然發現了問題,卻又無可奈何,因為木已成舟了。愛米莉如果發現起初崇拜她的人,後來又對她施行報複,便會更加激發她的傲氣和自信。不過,有這種惡習也不足為怪,因為從小大家就對她百依百順,早就助長了她的自私心理;寵壞了的孩子都有點像國王,總是喜歡捉弄周圍的人。按說,女子忠誠克己便是德,如果染上這類毛病就十分討人厭惡了。但是,目前的愛米莉還正值青春妙齡,更何況她還才貌雙全,她的這些優點遮蓋了她的缺點,讓別人對此視而不見。然而,什麼能逃過慈父的眼睛呢?雖然,特·封丹納先生經常對著小女兒講解人生之謎這部書的重要章節,希望能啟發她,但是,這些都是白費唇舌,要想改變她那樣頑固的性格實在是難啊!愛米莉又任性,又嘴硬,還愛耍小聰明挖苦人,常常弄得老伯爵哭笑不得,真想撒手不管她了,但又舍不得。老伯爵無奈,隻能以滿懷的溫情和慈愛,不時地規勸女兒幾句,然而他發現,女兒的心就像光滑的大理石表麵,他再語重心長的話也是一滑而過,不會留下任何的痕跡,做父親的因此不免十分痛苦。無奈,這位父親的眼睛睜開得太晚了,這麼長時間他都沒有發覺女兒和他親昵的時間很少,而少之又少的每次親昵又都顯得那麼勉強和遷就,那神情就像一個貪玩的孩子在應付母親,好像在說:“快點親吧,親完好放我去玩。”愛米莉對待她父母的態度,多少就帶有這種俯就的意味。另外,愛米莉還常常抱怨跟自己爭奪父母的愛的人太多了,對什麼都眼紅,甚至忌妒自己的哥哥姐姐;而且常常會突然之間就發脾氣了,那脾氣來得真叫人摸不著頭腦,而她一發脾氣就會關門躲起來,極少露麵。這個姑娘真是太奇怪了,本來是她自己想方設法地給自己製造孤獨寂寞的環境,卻又怨天尤人。她才剛剛二十歲,就以為自己有了人生的閱曆,怨自己的命不好,一味地想從外界的生活中尋求幸福,而不知道幸福的第一要素就在於我們自身。她不願意締結像她的兩個姐姐那樣的婚姻,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不願意;然而看到姐姐們婚後富有、幸福的生活,她又妒忌得要命。她的母親和她的老伯爵父親一樣,也受盡了她這種性格的苦頭,有時還真覺得她有點瘋癲。然而,這種反常的性格其實並不難理解:貴族的千金小姐,很多都依仗自己家庭的社會地位高,自己的容貌出眾,而滋生恃才傲物的情緒,甚至是對自己的母親,她們總以為四五十歲的母親,上了年紀,便再也不能同青年人心心相印了;她們甚至會疑神疑鬼,認為母親是存心讓她們穿老式的服裝,希望她們會因此黯然失色,而這就是因為她們忌妒女兒,想奪取她們應得的崇敬。於是,她們常暗暗流淚,憤憤不平,反抗她們認為的母親莫須有的專橫。但是這種僅憑想象就產生的憂傷,往往卻會弄假成真,讓她們更加憂傷。然而,她們一麵哀傷,一麵還會想入非非,想象著自己將來定會大富大貴。她們傻就傻在長期沉浸在幻想之中,把幻想當成了現實,偷偷許下心願,一定要嫁給非凡的男兒。她們僅憑幻想中的意中人的形象,就按圖索夫,不論如何都要找到那樣非凡的人。隻有隨著年齡的漸長,她們對人生有了一定的閱曆,看清了庸庸碌碌的人間百態,而且目睹了許許多多不幸的例子,再經過嚴肅的思考,才會放棄幻想中的完美的意中人;接著,在生活中她們隨波逐流,不料有朝一日卻發現,即使不是夢寐以求的充滿詩意的婚姻,也能讓日子過得很美滿,她們不禁深深詫異於這種真相。但是,愛米莉·特·封丹納小姐畢竟還很幼稚,所以難免要沉迷於幻想,於是她自己確定了終身伴侶的條件,便要非此不嫁。她的刻薄和倔強,就是由此產生的。愛米莉常常幻想:“我將來要嫁的那個他一定是出生在貴胄世家的年輕人,他還得是貴族院議員,要不然,也得是貴族院議員的長子。在隆尚的賽馬節上,我乘坐的馬車,一定要有刻著天藍色的披幔圍護的家微,與親王的馬車在香榭麗舍林蔭路上並駕齊驅,否則我是絕對受不了的。況且,父親也曾說過,將來,貴族院議員就是法蘭西最顯要的職位。而且,他還得是一名軍人,什麼時候退役,那當然要由我來決定;再有,他一定得擁有榮膺勳章,兵士見了我們要舉槍致敬。”

不過,如果有哪位年輕男子幸運地擁有了以上的所有條件,但是他不體貼溫存,不俊秀飄逸,沒有過人的智慧,身材也不苗條的話,他還是沒有辦法成為愛米莉小姐的意中人的。首先的一條,就是身材一定要消瘦,那才能有風韻,盡管在代議製政府中,這種風韻難以保持。但是特·封丹納小姐有她自己理想的尺度和衡量的楷模,如果哪個青年男子被她第一眼看去就不合標準,那就休想再讓她看第二眼了。

“喲!天哪!瞧這位先生,多胖啊!”如果愛米莉講了這句話,那就是說她的心裏已經極度地蔑視此人了。

因為以她的見解,身材肥胖的人肯定缺乏情感,那就是個壞丈夫,因而都不配進入文明社會。盡管豐腴在東方被人們視作一種美,但是讓愛米莉來看,女人如果長得豐滿就要算是不幸,而男子如果身體肥胖那簡直就要是罪惡了。雖然這種見解荒唐可笑,但是聽到一種輕鬆愉快的聲音把它講出來,倒也能叫在座的人都開心開心。然而,特·封丹納先生看得出來,女兒的這種非分之想在那些有見識而心地又不善良的女人眼中,顯然是十分可笑的,必定會成為她們的笑柄。他也真的擔心再這樣演變下去,女兒古怪的思想就會轉為尖酸刻薄了。女兒這樣長期在台上做著滑稽的表演,而不下台來,已經開始受到社會的無情嘲笑了,這真讓伯爵感到不寒而栗。而在這場滑稽的表演中,不少曾被愛米莉拒絕過的男角色,正心懷不滿,伺機報複呢。如果愛米莉以後有什麼變故,那下場可想而知。對人類來說,崇拜的感情是十分耗費精力的,所以難以持久。而那些本來就無所事事的人、態度淡漠的人,對愛米莉也開始厭倦了。老伯爵比誰都清楚騎虎難下的道理:登上社會的舞台、朝廷的舞台,進入各種沙龍,或者其他什麼台麵,固然都要選擇時機,講究藝術,但是相比較來說適時抽身可就更難了。基於這些考慮,老伯爵就和他的三個兒子和兩個女婿加緊張羅,在查理十世繼承王位的頭一個冬天,在家裏舉辦了一場盛大的舞會,將巴黎和各省議員中條件最好的未婚青年,都邀請到府中。老伯爵為女兒選婿所舉行的舞會排場不亞於大臣為了拉選票,給他們議會的“士兵”舉行的著名宴會,華麗的會場、豪華的餐廳、一場饕餮晚宴。因為宴飲過度,傑出的議會似乎患了消化不良的絕症。這樣一來,敗壞立法機構清廉的首要分子的聲望,就加在老旺代黨人這位可敬的議員身上了。說來也奇怪,伯爵這次舉辦舞會是為了選婿,得到的卻是顯赫而鞏固的地位。一些自由派分子趁機諷刺老旺代黨人以雙倍價錢出售盛宴,暗中撈了不少好處。雖然有一些類似的諷刺,卻根本沒有毀壞老旺代黨人的名譽。自由派在議會裏的人數不多,隻好以滔滔的議論來補足。這位普瓦圖的老貴族特·封丹納伯爵的操守,一般說來已經是相當廉正的了,就連三百名中間派議員、內閣大臣、廚師、局長、刀叉王子,以及衛萊勒衛萊勒(1773—1854),波旁王朝複辟時期出任過首相,以反動著稱。內閣的盲目擁護者,都無一幸免被惡搞的善於做惡作劇的報紙,都沒有刊登一首攻擊老旺代黨人的諷喻詩。在特·封丹納先生看來,這場選婿無疑是一場大仗,他幾次都投入了全部兵力,眼看戰事臨近結束,他認為這次求婚者的大聚會總應該說得過去,女兒的婚姻應該不會太遠了。總之,他做了一個父親能做到的一切,終於有種心安理得、可以釋然的感覺了。反正能用的辦法他全都用過了,他祈禱任性的愛米莉能在這些求愛的青年中看上一個。他已經有了一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覺,而且也厭倦了女兒的種種行徑。封齋節快過完的一天上午,議會的會議無關緊要,老伯爵就留在了家裏,決定要和女兒坦白地把這個問題認真談談了。貼身男仆正在精心地為他梳妝,在他發黃的腦殼上撲上粉,再加上幾根下垂的鴿子翎毛,他的頭飾就令人肅然起敬了。老伯爵懷著幾分激動的心情,吩咐老仆人去通知驕傲的小姐,叫她立刻來見他這個一家之長。在此之前,他又吩咐老仆人說:“約瑟夫,快把這個公文包拿走,把窗簾拉開,把椅子擺擺齊,再把壁爐的罩毯拿下來抖一抖,放平整了,把每個地方都擦幹淨。哦!打開窗子,讓房間通通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