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會的日期來臨,仆人通稟龍格維爾兄妹到來時,總要在他們的姓氏前加上標誌著貴族的“特”字。克拉拉和她的哥哥成了舞會的中心人物。特·封丹納小姐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以欣悅的目光,看待一位出風頭的少女。她對克拉拉格外體貼親熱,態度極其誠懇,而這種女子間的溫存,平時隻有在要激起男子的忌妒時才會產生。對此,愛米莉有她自己的打算,她想要從克拉拉那裏探出一些秘密。然而,克拉拉雖是個小姑娘,卻與愛米莉棋逢對手,甚至比她的哥哥還更心細,更有心眼兒,為了不給人一點兒謹小慎微的印象,她善於抓住物質利益以外的話題。她談起話來那樣娓娓動聽,竟能讓愛米莉給她起了一個“美人魚”的綽號,以表達她對克拉拉的豔羨。別看克拉拉外表忠厚老實,像是沒有一點兒壞心,可說出的話卻處處顯示著心計。愛米莉本想引出克拉拉的話頭,卻反而被克拉拉盤問;她本想判斷人家,卻反被人家判斷。於是她常常懊惱讓克拉拉套出了口風,識透了性格。有一陣,愛米莉挺後悔自已被克拉拉的話一挑,竟貿然講了一通說明自己歧視平民的話。
美麗的克拉拉對她說:“我經常聽到馬克西米連談起您,小姐,因此我非常渴望能認識您,這不正表明愛您嗎?”
“哦,親愛的克拉拉,我這樣貶低不是貴族的人,真怕得罪了您。”
“唉!放心吧。在這種場合,這類的爭論全都是無的放矢。至於我嘛,這類話與我毫不相幹,沒有任何的妨礙。”
盡管這種回答非常傲慢,特·封丹納小姐聽了卻深感欣慰。她對克拉拉的回答,總是朝著自己希望的方向去考慮,就像所有熱戀中的人解釋神諭那樣。因此返身再去跳舞時,她的心情就格外地喜悅了。特·封丹納小姐一對黑眼珠閃閃發光的眼睛凝視著龍格維爾,她甚至覺得他的堂堂儀表超過了自己幻想中的意中人,再一想到他是貴族,她就更加躊躇滿誌了,在她所愛之人的身邊跳舞她簡直快活極了。這對戀人從未像現在這樣心有靈犀過,四對舞輪到他倆搭配時,他們二人不止一次地感到手指尖的顫抖。
轉眼季節已經到了初秋,這對甜蜜的戀人在鄉間已經度過了一段快活的日子了。眾所周知,節外生枝的瑣事能增進彼此的感情,這是所有愛情相似的地方。他們倆也像其他戀人一樣在充滿深情的愛情之河中隨波逐流,然後以種種瑣事增進感情。像一切戀人那樣,這對年輕人也盡量細心地琢磨著對方。
老舅公注視著這對青年人,就像生物學家在顯微鏡下觀察著一隻昆蟲,不禁感慨道:“輕浮的愛情,這麼快就要轉為戀愛和婚姻,真是從未見過。”
這話可嚇壞了特·封丹納伯爵夫婦。雖然老旺代黨人作過保證,說不再過問女兒的婚事,但這回也不能不管啊。他到巴黎去打聽過龍格維爾的家庭情況,但是一無所獲,後來隻好委托市府的一個官員幫他進行調查。但是他對這個未解之謎很還有疑惑,也不知道調查會有什麼結果,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女兒,要她謹慎從事。
“我親愛的女兒,你就是愛他,起碼也不要先告訴他。”
“父親,我確實愛他,不過,您什麼時候允許,我再告訴他。”愛米莉雖然假裝聽從父親的忠告,臉上卻是一副譏笑的神情。
“我的愛米莉呀,你也該想想,他的家庭、地位,都還不清楚呢。”
“就算不清楚,也是我願意的。可是,話又說回來了,父親,您不是盼望我早點結婚,讓我自己選擇的嗎?現在我呢選定了,不再更改了,您怎麼又讓我考慮考慮了呢?”
“你還不了解你選中的意中人是不是貴族院議員的兒子,我親愛的孩子。”可敬的老伯爵諷刺地回答說。
愛米莉沉默了片刻,然後抬起頭,疑惑地望著父親,有些不安地問:
“難道龍格維爾家族……”
“已經絕嗣了。羅斯登—靈堡的老公爵是龍格維爾家族旁支的最後一人,於一七九三年死在斷頭台上。”
“可是,父親,有不少貴族之家都是私生子的後代啊。法蘭西曆史上,有多少親王給他們家徽添上斜紋。”
“你的觀念可沒少改變啊。”老貴族微笑著說。
第二天,是封丹納一家在普拉納別墅逗留的最後一天。聽了父親的勸告,愛米莉心情很複雜,她焦急地等待龍格維爾一般來訪的時刻,想向他問個究竟。正餐過後,愛米莉獨自一人到花園散步,朝適於談心的樹叢走去,她知道殷勤的年輕人肯定會去找她。她一路快步如風,心中盤算著能用什麼辦法,能探出這樣重要的秘密,而且還得在不牽連自己名譽的情況下。不過,這事真難辦啊!到目前為止,雖然他們互相愛慕,她也還沒有向這位她傾慕的青年正麵承認過自己的感情。可是,他倆一個比一個驕矜,似乎都怕承認自己有了愛情。馬克西米連和她一樣,也在暗暗地享受初戀的情味,卻沒有正麵承認什麼。
聽了克拉拉的話,馬克西米連·龍格維爾已經對愛米莉的性格產生了比較有根據的懷疑。每想到此,年輕的心就不禁思潮翻湧,不能自已,忽而衝動激蕩,忽而低沉下來,想了解並考驗那個女子,好寄托自身的幸福。馬克西米連並沒有被愛情迷住了雙眼,他看出來這個年輕姑娘的思想囿於成見,性格上有些毛病。所以他打算確定愛米莉真正愛他之後,再想辦法消除對方的成見。因為他既不願意拿自己的愛情做賭注,也不願意拿自己的生命來冒險。雖然,他的眼神,他的姿態,他的一舉一動,都顯露出了情意,但是,他就是始終把話藏在心裏,不肯吐露;特·封丹納小姐呢,她自恃豪門出身,又容貌出眾,就滋長了荒唐的虛榮心,比一般的姑娘要高傲得多,就算她的感情日益熾熱,有時也真想一吐為快,然而她也絕不肯主動表白自己的愛情。就這樣,一對情侶雖然沒有互抒胸臆,卻也本能地了解了對方的隱情。而且,他倆的不肯表白也仿佛是在進行一場耐心比試的殘酷遊戲:一個暗暗企盼,他能隨時打破這種過分客氣的沉默;一個則想發現他高傲的情人愛不愛自己,非要對方承認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