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對情人卻各不相讓。接近淩晨兩點鍾的時候,在寬大的長廊裏,像飯館那樣排好了餐桌,餐桌上擺滿了夜宵。是一個小團體的人都可以坐在一起,而這對有情人也總能碰巧遇到,特·封丹納小姐所在的桌子,正好與馬克西米連的緊挨著,那張桌子旁坐滿了貴賓。一群像馬克西米連·龍格維爾一樣風度翩翩、相貌俊美的青年男女聚在一處,自然話就多起來了。愛米莉就仔細傾聽著鄰桌人的談話。同那位年輕的商人龍格維爾談話的,是一位漂亮的那不勒斯的公爵夫人,她明眸善睞,皮膚像軟緞一般光滑。看到龍格維爾故意對公爵夫人表示親近,愛米莉格外地傷心,因為今天晚上,她對這個她愛戀著的情人的情意,比以往增加了二十倍。
公爵夫人嬌聲媚氣地說:“先生,是的,在我們國家,為了真正的愛情,我們會犧牲一切。”
“你們比法國女子更鍾情,”馬克西米連一邊說一邊用火辣辣的目光看著愛米莉,“她們充滿了虛榮心。”
愛米莉突然接過話頭:“先生,侮辱自己的祖國,你不覺得是一種醜行嗎?忠於祖國,是世界各國人民的美德。”
公爵夫人突然問道:“小姐,您認為一位巴黎女子會追隨她的情人到天涯海角嗎?”
“哦!夫人,咱們可以把話說得再清楚一點兒。一位巴黎女子,寧願跑到沙漠裏去住帳篷,也絕不願坐到店鋪櫃台的後麵去。”說罷,愛米莉還輕蔑地擺了擺手。因為馬克西米連表麵的冷淡態度,以及他對他身邊那個女人的微笑,刺激了愛米莉,愛米莉便不管不顧地讓挖苦的話脫口而出。她總是喜歡用惡言惡語挖苦別人以圖一時之快。在所受的可悲的教育的影響下,她再次扼殺了萌生的幸福,貽誤了終身。
趁女士們吃完夜宵,紛紛起身時聲音嘈雜的空當兒,馬克西米連低聲對愛米莉說:“小姐,我祝您幸福,相信我,誰的祝願也不會有我的熱誠。在我告辭之前,請允許我向您作出保證——再過幾天,我就要動身去意大利了。”
“定然是要與這位公爵夫人同行啦?”
“不是的,小姐,應該是帶著致命傷吧。”
愛米莉神色不安地瞟了他一眼,說:“恐怕,這是您的臆想吧?”
“不是臆想。”他說,“有些創傷,是永遠也無法愈合的。”
“您不會走的!”武斷的姑娘微笑著說。
“我一定走。”馬克西米連·龍格維爾嚴肅地回答。
“我可事先告訴您。”愛米莉賣俏地說,“等您回來時,就會發現我已經結婚了。”
“我希望如此。”
“無禮,”特·封丹納小姐忍不住高聲道,“報複得可夠狠的!”
半個月之後,馬克西米連·龍格維爾果然信守諾言,帶著他的妹妹克拉拉,動身去了溫暖而富有詩意的意大利,丟下了身在巴黎的悔恨交加的特·封丹納小姐。並且,年輕的大使館秘書馬克西米連的哥哥也參與了這場爭端,為了他的弟弟,他公布了這對情人破裂的理由,並借此向目空一切的愛米莉施行了公開的報複。關於愛米莉對馬克西米連說的那些嘲諷的話,他都加倍地奉還了,愛米莉被他描繪成一個敵視商店櫃台的美人,是對銀行家發起十字軍進攻的女騎士,還是一個因為愛人是經營布匹的第三等級的人愛情就會消失的少女。他的這些諷刺讓一些達官顯貴都常常要啞然失笑。奧古斯特·龍格維爾這樣肆意醜化愛米莉,讓特·封丹納伯爵意識到了危險,便不得不運用自己的權勢,把他打發到俄國去了,免得女兒遭到更多的恥笑。過了不久,鑒於一位傑出作家的影響,輿論搖擺不定,貴族院也聽信了這種傳聞,於是內閣不得不決定增加貴族院的議席,以支持貴族的輿論。因此,基羅丹·龍格維爾被晉封為子爵,成為法蘭西貴族院的議員。一方麵是因為國難當頭,特·封丹納伯爵忠心耿耿的付出,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他的姓氏應該在世襲的貴族院占有一個席位,因此,特·封丹納先生也被納進了貴族院,這對他是最好的補償。
這段日子,愛米莉已經長大成人,她嚴肅地思考了人生,舉止言談也有了明顯的變化,她不再像以往那樣拿她的舅公出氣,不僅改掉了過去的壞毛病,還堅持給他遞手杖,她這種體貼勁兒,讓愛開玩笑的人經常打趣她。此外,她還乘坐他的馬車出去,並讓特·甘爾迦羅埃伯爵挎著她的胳臂,陪伴他到各處去散步。她甚至還在煙霧彌漫的室內,給舅公念他喜歡的《每日報》,目的隻是讓舅公相信她真的喜歡他的煙鬥的味道;而狡猾的老海軍卻借故常常朝她噴煙。愛米莉還為了能同舅公鬥牌,而研究紙牌。這位曾經桀驁不馴的年輕姑娘如今已經變得十分耐心,她可以傾聽舅公翻來覆去地講述“巴黎城號”的演習、“美麗的母雞號”的戰鬥、阿布基爾之戰以及特·絮夫朗絮夫朗(1726—1788),法國軍官,在印度打敗了英軍。先生的首次出征。盡管老海軍少將經常誇口,說他十分熟悉經緯度,絕不會讓一隻戰艦把他俘獲,但是,一天上午,巴黎各府的沙龍全得到了這個老海軍少將被小小戰艦俘獲的消息:特·封丹納小姐與特·甘爾迦羅埃結婚按照拿破侖法典,這樣的親屬關係可以結婚。了。年輕的伯爵夫人接連舉行了幾場盛大的宴會,無非是想麻醉自己。然而,在這外表喜慶的漩渦深處,隻有她在那空虛的、紙醉金迷的生活中難掩心靈的痛苦與悵惘。盡管她強顏歡笑,那花容月貌的麵孔下也常常會透出隱隱的憂傷。她年邁的丈夫對她的確百般體貼,老海軍少將在晚上歡快的樂聲中回房時,也經常這樣說:“哦,我簡直無法相信,在婚姻的苦役船上熬過了二十來年的我,沒料到在七十三歲高齡的時候,還會成為‘美麗的愛米莉號’的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