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工廠的大門(1)(1 / 3)

在這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馬路上,劉誌章的自行車開始加速,他必須在那聲粗暴的汽笛聲響起之前闖進前麵的那扇大門。昨晚他睡得太晚,都零點了,金麗的腦袋還在他的胸脯上蹭。金麗說,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一般的人怎麼能把那種異常的聲音從亂成一鍋粥的噪聲中提取出來呢?金麗曾是一家製藥廠的化驗員,提取、分離這樣的詞彙用起來十分順手。她接著說,我去過你們廠,我聽過那些機器的聲音,正常的聲音和異常的聲音就像針紮了手疼得喊一聲和做愛來了高潮興奮地喊一聲一樣,是很難分辨的。但你分辨出來了,我知道,也隻有你才能分辨出來。金麗的這種比喻令劉誌章本巳高漲起來的困倦又一次退潮了,他對著金麗的耳朵說,你說得沒錯,因疼痛喊出來的聲音和因快感喊出來的聲音真的很難分辨,和你做的時候你一叫我就懵,我就不知道該怎麼做了,你的聲音太像疼得受不了才叫出來的。金麗說你真笨。劉誌章說我不笨,不信咱們再來一次。於是就真的再來了一次,時間就這樣不可救藥地滑到了下半夜。等早晨一睜眼,已經是七點鍾了,劉誌章顧不得洗臉吃飯,他胡亂穿了衣服就走。

自行車衝進大門的一刹那汽笛就響了,它冗長的尾音和身後自動鐵柵欄延伸的聲音聯合起來,組成了一種新的聲音,有些像昨夜他家那張不堪重負的雙人床發出的聲音似的,既雜亂無章又一絲不苟。這家工廠給劉誌章印象最深的就是這種聲音,按分貝來比較,盡管這種聲音遠不及廠房裏眾多的機器發出的聲音洪亮,但這種聲音以它獨有的威懾力輕而易舉地突破了其他聲音的包圍,以銳利無比的形式深人了他的骨髓。無論什麼時候或什麼地點,隻要聽到這種聲音,甚至隻要想到這種聲音,劉誌章都會感到脊背一陣陣發麻,一顆本來平靜的心即刻會像遭遇了石擊的水,激起一柱衝天浪花來。

此時廠院裏的行人已經寥寥無幾,沒有特殊情況,誰也不願把自己搞得如喪家犬一樣倉皇。劉誌章把自行車存進車棚後,沒有像往常一樣去班組,而是徑直朝分廠的辦公室去了。今天對劉誌章來說的確與往常不一樣,盡管陽光還是那樣的陽光,廠房還是那樣的廠房,但今天的陽光和今天的廠房一樣對劉誌章將有一種特殊的意義。劉誌章走進分廠廠長辦公室之前還特意仰頭看了一眼無處不在的陽光和高大灰暗的廠房,他知道,這個日子無論如何都是值得紀念的。

然後,劉誌章推門進屋,迎著分廠廠長老孫驚愕的眼睛走過去。老孫和劉誌章一樣都是四十出頭的漢子,二十年前,他們在同一天肩膀挨著肩膀邁進了這家發電廠的大門’這之後老孫一步一個腳印走進了這間辦公室,劉誌章則原地踏步了二十年,仍然是值班室裏的一名普通工人。劉誌章對此感慨頗多,而老孫卻認為這十分正常,劉誌章嘛,他永遠都不適合做領導,盡管他的風頭曾經比領導還大,但那所謂的風頭正是升職的大忌,認識不到這一點,劉誌章虛度二十載就是件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你怎麼不去接班呀?老孫用開玩笑的口氣說,你不會是到這裏來接我的班吧?劉誌章苦笑了一下說,這種事情隻會在太陽從西邊出來的日子裏發生,可遺憾的是,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想出讓地球反轉的辦法來。見老孫開心地咧著嘴笑起來,劉誌章也嘿嘿地跟著笑了兩聲,他知道老孫不是一個隨便施舍笑聲的人,除了對他劉誌章,老孫還沒跟幾個工人開過玩笑。從這一點上講,老孫還是對劉誌章高看一眼的。

過去的情形暫且不論,現在的劉誌章有足夠的理由對老孫的施舍受寵若驚。他知道這種玩笑不宜開得過長,就話鋒一轉切人正題,他說,我來找你是彙報一個重大情況的,昨天我在生產現場作交接班檢查時發現了一種奇怪的聲響。劉誌章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了老孫的對麵,他想說有一台運行的發電機組的軸瓦發出的聲音本應該像女人叫床的聲音,是充滿愉悅的,可現在變成了女人被針紮了一下後發出的聲音,是充滿痛苦感的。他覺得金麗咋晚的比喻十分生動也十分貼切,這樣講應該很便於老孫理解。但話到嘴邊了他還是一使勁咽了回去,他突然想起老孫是個很反感用男女關係開玩笑的人,自己這樣講會鬧個事倍功半的效果,就不劃算了。臨時改詞,嘴上就顯得有些結結巴巴,劉誌章的目光在這一瞬間繞過老孫有些迫不及待的眼神,落在了他身後的窗戶上。劉誌章看見窗外有一簇月季花正在盛開怒放,他知道辦公室外麵有一個小花園,他還知道小花園的院牆後麵是廠裏三產的養豬場,他甚至還知道養豬場的後麵有一個個體養殖戶的羊圈。劉誌章突然就不結巴了,他說軸瓦發出的聲音本應該像羊叫一樣咩咩咩的,而不應該像豬哼一樣吭嘛吭哧的,問題是現在軸瓦發出的聲音就像豬哼一樣是吭哧吭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