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工廠的大門(4)(1 / 3)

金麗並沒有因為劉誌章沒有調出電廠而不和他結婚,這令劉誌章十分感動。在他們的婚禮儀式上,劉誌章當著全體來賓的麵對金麗說,我敢保證你嫁給我不會後悔的,是玫瑰總會開花是金子總會放光是劉誌章總會調走的。這段新婚誓詞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了同伴們的笑料。似乎在這段笑料餘溫尚未散盡的時候,或者說劉誌章一覺醒來,臉上的慵懶神態尚在的時候,世界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工廠的情形也發生了令人難以置信的變化,市區內的大批工廠倒閉的倒閉,破產的破產,倒是遠在郊外的發電廠穩如泰山,效益居然越來越好。已經成了下崗人員的金麗不止一次用驚呼般的口氣對劉誌章說,你沒有調成這簡直是老天在保佑著我們,如果你調到紅星廠,你早成失業人員了。劉誌章嘿嘿一笑,很容易讓自豪再一次爬上自己的臉。他說,憑我的本領,到哪還不能混碗飯吃。金麗連忙糾正道,話不能這麼講,現在做什麼都不容易,能有一個穩定的工作和穩定的收人你該滿足了,也該珍惜。你現在要做的不是說大話空話,而是要穩穩地在發電廠紮下根來。

不久,情形再一次發生了令人措手不及的變化。發電廠也開始搞減人增效了。劉誌章就這樣從一個想方設法要走的人變成了一個怕走的劉誌章把工友老張領到了那隻對他來說不同尋常的軸瓦麵前,劉誌章說,老張,你排除雜念集中精神好好聽一聽,這裏麵發出的聲音是不是與往常不同?老張是一個很實在的漢子,他用一隻手在耳邊掮了掮,好像要把廠房裏其他的聲音趕走似的,然後很認真地貓下腰,讓耳朵盡量接近那隻軸瓦。廠房裏的聲音猶如一鍋煮爛的八寶粥,沒有經驗的人是很難把軸瓦發出的聲音從眾多的機器所發出的強大混音中分揀出來的。老張雖然是個有二十多年工作經驗的人,但劉誌章還是不放心,他在一邊不斷地引導老張,他說這隻軸瓦正常的聲音應該像羊叫似的咩咩咩的,而不是豬哼一樣吭嘛吭哧的。你現在聽到的是不是豬哼一樣吭昧吭哧的聲音?老張認真地聽了好一陣才抬起頭來,他大聲衝著劉誌章說,什麼羊叫豬叫的,我怎麼沒聽出什麼異常來?劉誌章瞪大眼睛問,這聲音真的和過去沒什麼兩樣?老張說真沒什麼兩樣呀。為了說得更透徹一點,老張也用了一個比喻,他說,這聲音就像海水漲潮,今天和昨天和昨天的昨天都沒什麼兩樣。老張的回答令劉誌章十分的失望,他沒有再理老張,搖搖頭獨自一個人先走了。

這以後,劉誌章一連找了不下十幾個工友來聽過軸瓦的聲音,可他們和老孫以及老張一樣,皆沒有聽出其中的異常來。這令本很自信的劉誌章也不免對自己的聽力產生了懷疑。

坐到值班室後劉誌章感到十分的疲憊,他的工作就是要把目光鎖定在儀表盤上,注意它們的一些變化。眼睛盯一個目標太久了人就會犯困的,值班員們大都養成了坐著睡覺的能力,腿打著顫,人巳進入夢鄉。這種睡姿從身後看是看不出其睡覺的,繞到前麵一看就真相大白了。自從有了因出事故或因在值班時睡覺而被勒令下崗的事情後,大家都變得自覺了,飯碗的問題輕而易舉地戰勝了困倦,他們一個個把眼睛盡量睜大,即使是最難熬的後夜班,也大都能保持精神煥發的狀態。劉誌章以前製伏犯困的辦法是耍貧嘴,是聲情並茂地講一些奇聞逸事給身邊的同伴聽。他的講演曾深受歡迎,但是現在不行了,企業加強管理,在工作場合是禁止說與工作無關的話的,同伴們怕惹是非,對劉誌章的講演皆采取了一種無聲無表情的態度,這樣劉誌章就沒有興趣講了。劉誌章自己清楚,即使他們不采取抵製態度,他也不會再像過去那樣放肆地什麼都敢講了,他和同伴們一樣也是怕下崗的。他的女兒一天一天地茁壯起來,金麗已經下崗,家裏需要錢的地方多著呢!他這個頂梁柱怎麼敢意氣用事拿一家人的飯碗開涮呢?

其實,幾乎每一個人都察覺到了,昔日盛氣淩人的劉誌章已經變得隨和多了,銳氣正一點一點地在他的身上流失。對此,他自己也是感覺得到的,他覺得這是一件沒有辦法的事情。但令他安慰的是他的聰明才智並沒有流失,並且依然會時常在他的身上閃爍出一星半點的火花來。

比如怕自己睡著了,劉誌章就想出了效仿古人頭懸梁錐刺股的辦法來,值班室當然沒有梁來讓他懸,但這顯然難不倒他,他剪了一截火柴棍把眼皮支了起來,人一困,火柴棍就會以刺痛的形式適時提醒他。再比如他想出了查找事故隱患的辦法,隻要他真的能查找出一樁重大事故的隱患,那就會是廠裏的功臣,減人下崗怎麼會減到有功人員的頭上呢?麵對嚴峻的形勢,聰明的劉誌章就這樣采取了主動出擊的策略。

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找到一樁重大的事故隱患談何容易。劉誌章為此付出了巨大的熱情和非凡的耐力,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人們經常看見他在生產現場走來走去。他像一隻警犬一樣這兒看看,那兒嗅嗅。有很多人對他的這種行為持不理解態度,他們不知道劉誌章要幹什麼,在隆隆噪聲中走來走去的劉誌章成了一個寂寞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