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孫這人還是講交情的,劉誌章在心裏這樣說。
由於停機檢修,閑下來的值班員們都紮在一起說著話。劉誌章知道,此時再悄皮的笑話也不會勾起他們的興致,他們的興奮點都高度集中在這起事故上。所以劉誌章也不說什麼,隻悶著頭聽大家說話。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話題始終圍繞著這個主題。對他們來說,廠子無小事,每一件事都可能牽扯到他們的命運。
後來,劉誌章獨自一人溜出了值班室。他在鋼鐵的森林中走來走去,突然,他掏出了那支火藥手槍,衝著前麵的牆壁就開了一槍。槍聲落在比它龐大得多的噪聲中毫無反響,就像一粒米被投進了穀倉一樣。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沒有誰會注意到這裏曾經煞有介事地響過一槍。
這天晚上,劉誌章不顧金麗的勸阻開始喝酒,金麗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喝酒,劉誌章說我什麼也不怕,誰叫我下崗我就敲碎誰的腦殼。金麗說,說大話是沒有用的,等你真回了家,一切就都晚了。說罷奮力奪過杯子,又說,你快收拾一下跟我去串個門,我二姨夫的二哥的小舅子是你們廠的一個處長,咱們去托他想想辦法吧。劉誌章來了強勁,他奪回杯子,大聲吼道,要去你去,我哪也不去,今天這酒我是喝定了。氣得金麗眼淚掉了下來,她一邊抹著淚一邊說,早知道你這個熊樣,我真不該跟你。你不去我也不去了,你都不怕我怕什麼?但賭氣歸賭氣,劉誌章酒至半酣的時候,金麗還是一個人出去了。
女兒上晚自習還沒有回來,劉誌章一個人繼續喝酒。喝著喝著他突然想起替老孫出題那件事,心裏就愈加不好受起來。他放下酒杯給老張打了個電話,開門見山就說老張我對不起你,把老張給弄蒙了,老張在電話那邊問,你怎麼對不起我了?劉誌章說,你怎麼下崗的難道忘了嗎?你答不上的那些考題其實都是我出的,我是老孫的幫凶,我他媽的不是東西。劉誌章說著說著竟然痛哭流涕起來,老張說,你別這樣,啥人啥命,就是你不幫著老孫出題,該下崗的還得下崗。
撂下電話後劉誌章繼續喝酒,不知什麼時候金麗和女兒都回來了。金麗再一次奪過他的酒杯,順著窗戶就給撇了出去。金麗大聲說,咱家快吃不上飯了你知道不?剛才我和二姨夫去串了門,那個處長說出了這麼大的事故,按常規肯定是要下崗的,除非老總發話寬大處理。劉誌章大著舌頭說,不就高總一句話嗎?我去找他就行了唄!說罷起身要走,金麗攔住他說,你一身的酒氣你去什麼,可別再捅婁子了。劉誌章說,你不明白了吧?這酒味是最好不過的道具了,沒這酒味我還不去呢!劉誌章推開金麗,揣了那把火藥手槍就走。
這一天天空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因為有路燈一如既往地亮著,陰沉的天空就很容易被人忽略了。剛走出家門的時候劉誌章腳步急促,他想盡快闖進高總的家,用這一身的酒氣熏一熏高總,然後再用火藥手槍頂住髙總的腦門,他要惡狠狠地說,你敢砸了我的飯碗我就砸爛你的腦殼。他想高總一定乖乖地說,我不敢砸,你快把這鐵家夥挪開吧,劉爺爺我求你了還不行嗎?劉誌章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他想做痞子比做君子舒服多了。
高總的家距劉誌章的家不過二十分鍾的路程,他雖然沒有登過高總家的門,但卻準確無誤地知道高總家的方位,也就是說,高總的家靠著職工們的口碑宣傳已經達到了家喻戶曉的程度。劉誌章走了十分鍾的時候天就下雨了,雨雖然不算太大,但還是很快將他淋透了,酒勁順著雨水淌出體外。人一清醒腳步就越走越慢了,最後,在高總家的樓洞口他停住了步子。
進去還是不進去?這對劉誌章來說絕對就是生存與毀滅的問題。劉誌章不斷地自問,你不是要做痞子嗎?按計劃衝進去你就成功了,可你為什麼會停住步子呢?劉誌章的汗水和雨水一起從臉上流下來。他想向前邁步,可步子已經不聽使喚了,劉誌章居然沒有辦法使自己再向前邁出一步。
嚴酷的事實使劉誌章不得不幡然猛醒,他過去的所有痞子之舉不過是在黑暗中偷偷摸摸進行的,而事實上他還不具備持槍人室威迫人的能力。也就是說他還無法真正成為一個病子。這樣的醒悟對他今後的人生至關重要,他的思維和行為繞過了一段曲徑之後又回歸到正常的軌道。
劉誌章轉過身去,往回走的時候腳步已經靈活如初了。麵對滿天雨線,他突然大吼了一聲,然後掏出那支火藥手槍向垃圾箱扔去。手槍落下去的聲音平淡無奇,但對劉誌章卻是驚天動地的,它宣告了一種“英雄”情結的破滅。回到家時雨已經停了,劉誌章把一身濕衣服脫下來,然後對金麗說,我想再去找一找老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