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吉把電話打到了省公司多經辦公室,和一位主任通了話。這個主任的態度很強硬,他說你們是主動買下這條生產線的,當初你們並沒有提出必須要用煤灰做原料。
這還用特意提出嗎?趙吉一聽就火了,說,咱們係統內建水泥廠不就是為了利用廢煤灰嗎?
電話那邊停頓了片刻,這位主任才換了一副腔調說,這件事比較複雜,我看你還是算了吧。
趙吉大聲吼道,你們引進錯了就應該負責退換,怎麼能說算了就算了呢?
上哪去換?那位主任也提髙聲調說,那家貿易公司早就解體了。
解體了你們就應該負責,設備不換就給我們退錢。趙吉寸步不讓。
主任又放慢語調說,設備和錢我們都沒有。告訴你吧,這設備是由焦副總裁親自引進的,你願找就去找他吧。
趙吉決定親自去省城一趟,他真的要去找焦副總裁。去之前,他到孫總的辦公室來請假,孫總一聽他要去找焦副總裁,臉色立即就變了,他一字一句地說,引進這個項目,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趙吉瞪大眼睛看著孫總。
孫總說,我不想責怪你,要是事先知道錯誤,誰也不會去犯錯誤了。
趙吉依然瞪著眼睛困惑地看著孫總。
孫總接著說,但是,我也不希望你再給我添亂。
趙吉說,這明顯是省公司的錯誤,這後果怎麼能由我們來承擔呢?
孫總歎了口氣。
趙吉接著說,引進水泥廠設備的建議是我提出來的,我一定負責追究,必要的時候可以訴諸法律。
你去和誰弄法,和焦副總裁嗎?孫總漲紅了臉說,我看你還不如去告我,告公司領導班子。
這……趙吉用疑惑的目光盯住孫總,他一時不明白孫總為什麼會這樣說話。
孫總繼續說,弓進設備是經由公司總經理辦公會和黨委會研究通過的,要說責任,我應該負主要的責任。
趙吉的眼睛有些發直。
孫總放低聲音說,這事說起來焦副總當初是有責任的,可由我們去追究,領導會怎麼想?我這個總經理是省公司聘任的,為了當好這個家,我何時睡過一次安生覺。你去找副總裁的麻煩,就等於在拉我下馬呀!
孫總說到這真的動了感情,聲音竟有些哽咽了。話到這裏趙吉才似乎明白了什麼,找副總裁的麻煩等於拉孫總下馬,拉孫總下馬也就等於拉自己下馬,並不愚笨的趙吉豈不明白這裏麵的道理。可是,公司投進去的一大筆資金不管,下崗職工的集資款不能不管呀?他們已經下崗了,那是他們立命的本錢呀!趙吉的脊梁骨上滲出了一層冷汗。
孫總走過來居然輕輕拍了拍趙吉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我覺得你不是個愛衝動的人,你應該把精力投人到補救工作上去。
趙吉的腦袋裏轟轟山響,襯衣被孫總的手拍得粘住了身子,汗水則從額頭上滾滾而下,他真的覺得自己快要虛脫了。
水泥廠工程擱淺的事在公司裏影響很大,職工們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一向在群眾中人緣很好的趙吉破天荒成了人們攻擊和詆毀的目標。他們說,這個老趙,不當工會主席的時候還把咱們工人當人看,當了工會主席怎就不把咱們工人當人看了?集資款泡了湯,這不等於謀財害命嗎!
這些話當然都是在趙吉背後說的,可趙吉還是覺得自己親耳聽到了這些話。這是心靈感應,也是他應該聽到的話,他沒有辦法逃脫和拒絕。
這些日子工會的日常工作仍然由老賈操持著,水泥廠雖然暫時下馬了,但趙吉還不時會到那裏轉一轉,與光杆副主任老白碰一碰麵。老白對此事的結果感到無可奈何,他一邊罵天罵地罵人,一邊又勸趙吉想開些,說時下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咱碰上算咱倒黴也就是了。
這天夜裏趙吉失眠了,在錢麗的軒聲伴奏下他想了很多事情。不知躺了多久,窗外響起了沙沙的聲音。趙吉翻身下床來到窗前,他將窗簾拉開一些,看見天下雨了,雨不大,但他卻發現他所熟悉的景致在細雨迷蒙的夜裏仿佛變了一個樣子。挨得很近的樓房在濕漉漉的夜幕下變得陌生而遙遠,一股陰森森的冷風從窗縫擠進來,令他打了一個寒戰。我之所以不能免俗地在這裏安排一場雨,是因為我的確沒有更好的表現手段,趙吉的世界裏的確下起了一場雨。
重新躺下來的趙吉又想了起了馬尼絲,那個漂亮可人的形象在這個雨夜裏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吸引力,相反令趙吉感到厭惡和恐懼,自己目前的處境怎麼說都與她有關,他隱隱約約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幾乎是在冥冥之中受到了一種嘲弄。
第二天上午九點多鍾的時候,太陽從雲層中擠出半張臉來,把萬物照得成桔黃色。雨仍在不緊不慢地下,半邊陽光與細雨交織在一起,給人平添了一種幻象之感。趙吉坐在辦公室裏,正挖空心思地找著補救之法,門一響,馬尼絲竟意想不到地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