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知道,自己無須再說任何多餘的話。
因為若若目光最終停留的地方,就是全部答案。
確鑿無疑。
無可更改。
直到淩晨一點半,若若才迷迷糊糊地在小床上睡著。一陣陣襲來的困倦,讓端午睜不開眼睛。可端午仍然不能上床睡覺。
得知了消息的母親和小魏,正在連夜趕往鶴浦的途中。
稍後,他從自己的郵箱中,看到了家玉發給他的那封Email。
它寫於一個半月前。唐寧灣的家中。那是她準備出發去西藏的前夜。端午在閱讀這封電子郵件時,時間上的小小混亂,給他帶來這樣一種錯覺:就像時鍾可以撥回,就像家玉還活著——就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以她充滿哀怨的口吻,跟他說話。
13
去年元旦的前一天,在南郊的宴春園,我們請小秋他們吃飯。守仁也來作陪。席間,不知為什麼,守仁向小史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他問她,是否曾在夢中見過下雪的情景。小史認真地想了想,說沒有。守仁又挨個地詢問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說沒有。輪到我的時候,我隻能說實話。因為我不僅時常夢見下雪,蓋了三床被子,都覺得冷,而且在夢中,雪下起來就沒完。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可我隱約感覺到,夢見下雪,也許並不是什麼好事。
十二月中旬的時候,我在第一人民醫院做了第二次胸部的穿刺。一直沒敢去詢問結果。可醫院還是給我打來了電話。我問他們,是好結果,還是壞結果。對方遲疑了一下,說,他也不清楚。隻是囑咐我盡快去醫院。我知道有點不太好。
那天晚上,當守仁端起酒杯,站起來,要跟我一個人喝一杯,並開玩笑地說,我和他同病相憐的時候,我的心裏其實充滿了感激。也多少有了點安慰。可沒想到,他竟然死得比我還要早。
元旦後上班的第一天,我在律師事務所一直熬到下午三點。最後還是決定去醫院撞撞運氣。其實,我也知道,答案幾乎是鐵板一塊了。接待我的,是一個姓吳的老大夫。是個主任,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她問我家屬怎麼沒有來。我的心就不由得往下一沉。為了早一點知道結果,我就騙她說,父母早已不在,而且沒有成家。大夫又問我多大年紀,在哪兒上班,隨後猶豫了一下,將CT的光片,一共四張,依次貼在隔斷的玻璃上。她耐心地告訴我,肺部的那些浸潤性的斑影,在醫學上可能意味著什麼。她說的是可能,但又不無憂慮地告訴我,她擔心肺部的病灶並不是原發的。我就壯著膽子問她,這麼說,是不是就意味著細胞已經轉移。吳主任再次強調了“可能”這個詞。她的結論是:有點麻煩。她囑咐我盡快辦理入院手續。越快越好。
我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如何從醫生的辦公室走到電梯口的。我隻知道,電梯上上下下,在六樓停了七八次,我都忘了上去。盡管在去醫院的路上,我已經做好了接受最壞結果的準備,可當時心裏還是很害怕。害怕極了。最後,電梯再次停了下來,從裏邊走出一個人來。是春霞。
她懷裏抱著一大摞病曆,一見到我,似乎也被嚇了一跳。很快,她定了定神,冷冷地笑了一下,用地道的北方話對我說:
“呦,龐大律師,怎麼了這是?怎麼有空親自來敝院指導工作?”
春霞站在電梯口,足足看了我半分鍾,然後輕輕推了推我,笑道:“你到底是怎麼了?傻啦?”
又過了好一陣子。她問我,願不願意去二樓她的辦公室坐坐。我答應了她,甚至心中還生出了些許暖意。我對人的邪惡總是估計過低,由此犯下了一生中可能是最嚴重的過失。她讓我稍等她一下。她要去辦點事,一會兒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