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在樓梯口等了她十分鍾。隨後,我跟她下到二樓,走進了護士站旁邊的一個值班室。
她讓我把大夫的診斷書給她看。很快,她就仰天大笑起來:“呦,恭喜你呀,你這是中了大獎了呀!”
她問我是哪個大夫給瞧的病。我告訴了她。純粹是一種不假思索的條件反射。她立刻就給吳主任打了電話,嘴角一直掛著笑。等到她放下電話,就裝模作樣地問我是什麼時候發現胸部不適的,肋間的疼痛感,一般持續多長時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我當時已經明確地察覺到她說話時語調中所隱藏的喜悅與快意,認識到自己作為一個獵物任人擺布的事實,可我還是對她最終的悲憫抱有希望。
另外,我也本能地意識到,既然在接下來的一個時間段中,我還得在她的勢力範圍內接受治療,必須盡一切可能馬上與她和解。所以,我還是認真地回答了她的所有問題。畢竟,第一人民醫院是鶴浦最好的醫院,也是我的合同醫院。我怎麼都無法逃過她的掌握。
軟弱和幻想,當然也有恐懼,讓我亂了方寸。春霞把一包打開的話梅遞給我,問我要不要吃,我正有點遲疑,她的臉突然又變得猙獰起來。
她說,真是蒼天有眼!
她說,她的預言從來都絲毫不爽!
她說,一報還一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她還說了別的。可我這會兒已經記不清了。她見我呆呆地坐在那裏,不說話,就把椅子拉近了一些,笑著對我道:“不管你的病有多嚴重,你都無須擔憂。”
“為什麼?”她的話又讓我感到了一絲希望。我像個傻瓜一樣地問她。
“你多牛啊!有的是辦法!有的是路子!對不對?上帝也怕你!找你的刑警姘頭去啊,實在不行了,你還可以讓黑社會老大出麵,直接解決問題嘛!”
即便在這個時候,我仍然把她的冷嘲熱諷,理解為房產糾紛的一種自然反應。我當即決定,忘掉這個世界上還有羞恥二字,忘掉她所有令人發指的卑劣,腆著臉,向她道歉。把在房產糾紛中所有的過錯,都全部承擔下來,並乞求她的諒解。
“這話你就不用說了。那是不可能的!”春霞鼻子裏吭吭了兩聲,道:“魯迅先生寫過一篇文章,叫《風箏》,我們上學時都讀過,對不對?無所謂原諒。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你不配!不過,你盡管可以放心,雖說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你在入院治療的過程中,我仍然會以一個醫生神聖的道德,給你提供悉心的護理。我也很樂意親自為你服務。假如有一天,我不得不遺憾地合上你的眼簾,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會盡可能讓自己溫柔一些。”
正好有人敲門進來,病人的家屬送來了兩箱水果。還有茶葉。春霞笑嘻嘻地讓他們把禮品擱在桌上,同時暗示我可以走了。
我就像是被人扒得一絲不掛一樣,離開了她的值班室。
臨走之前,我問了她最後一個問題:
我還有多長時間。
我想這個問題,一定是春霞很樂意回答的。
“你這種情況,快的話,兩三個月吧。拖得長一點,也不會超過六個月。”春霞道,“這是吳主任剛才在電話中說的。按醫院的規定,我不該告訴你,可誰叫咱倆是老朋友呢?就算給你開個後門吧。接下來,你可以扳著指頭過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