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尋找樂園二(1)(3 / 3)

醒了,醒了。腳步聲裏突然加進了說話的聲音。

公社、公社。是堂哥的聲音,堂哥,你在哪?

我掙紮著睜開眼,白茫茫的大霧消失了,有一束金黃金黃的陽光穿過後牆的小窗子照在了我的臉上,我看到了堂哥,看到了大剛和小剛兄弟倆那疲倦的臉。

公社,你嚇死俺了,你一夜都這樣昏迷不醒地躺著。我掙紮著坐起來,堂哥說,先喝碗熱茶。我端碗的手顫抖著,白色的氣體在我的眼前晃動,我的嘴唇幹裂得難受,我感到肚子裏空空地燒得難受,我看到鋪前有一大片新鋪的黃土,黃土裏我嘔吐出來的食物散著酒氣。後來我想,在那場激烈的械鬥裏,我一定是被棍子什麼的給打昏了,接下來我肚子裏的酒就乘風作浪了。你要知道,夥計,我從來沒有喝過那麼多的酒,我就那樣躺在雨水裏,而我身邊的那群人仍像野狗野狼般地撕咬著。

公社,你發了一夜燒,嚇死我了,堂哥一夜就喂你幾回茶。大剛說。

堂哥說,別說那了。大剛,去給公社弄點吃的,我到小頭那兒看看,媽那個×,他敢不給活幹,我剝俺鱉孫家兒!堂哥說完,就走了出去。我看到這間小房子裏變得空蕩起來,胡子那幫人的東西一點也不見了。我說,他們幹活去了?

滾了。夜裏下著雨就滾了,睡到小雪飯鋪的棚子下去了。小剛說,日他娘,他服了吧!他們不中,心不齊,哪像咱,抱成團,出門在外,就得一條心。

那嘶叫聲又在我的耳邊響起來,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些在雨水裏扭打的人們。我透過沒有關上的門,看到外邊的泥地上被踏出來的一片深淺不同的腳窩,可是,那裏已被燦爛的陽光照耀了。雨,你來得真是蹊蹺呀,你隻是為在異鄉的土地上掙地盤的那場械鬥來助興的嗎?這時的陽光多麼美好呀,這時的空氣是多麼的清新呀,可是,他們不屬於我,我麵前隻飄蕩著讓人作嘔的酒氣,我的胸中充滿著對前途的憂慮。我的目光穿過那片雜亂的腳窩伸展到公路上,伸展到小雪娘倆的飯鋪裏去。在飯鋪的棚子下,我看到了胡子他們堆放在一起的行李。可我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些同我們一樣可憐的人,為什麼那樣仇恨我們呢?

灰白色的蒸氣從飯鋪裏鑽出來在陽光下晃動著,我看到大剛端著冒著熱氣的碗從飯鋪裏走出來。他的身子被一輛接一輛駛過的汽車擋住了,他的兩條腿被行駛的汽車輪子分割著。那個時候,我的心裏就生出許多恐懼來,我的眼前不停地閃現著大剛被車輪壓在下麵的情景。在大剛出現在我的麵前的時候,我的思想還被深深地埋在那恐懼裏,在那恐懼裏,那碗香噴噴的麵條變得索然無味。在我們等待堂哥回來的時光裏,我們的情緒都變得不安起來。小剛說,小頭別不給咱活呀?

大剛說,他敢!

光說大話,他真不給你,你咋著他?

逮著打他鱉孫!

小剛說,你是來幹活的還是來打架的?再說,打了人家就算畢了?你還在這兒混不混?

咋了,離了他咱就不活了?日他娘,他不給活咱走,就是拉個車子收破爛也比這弄錢!前天我沒給你說嗎,那個小孩光上飯店裏要啤酒瓶子一天還弄二十多塊哩!

小剛不說了,大剛也不說了。這時我們聽到沉悶的腳步聲,是堂哥。當堂哥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我們三個人看到了他那陰鬱的臉,我們誰也沒問他。堂哥鞋也不脫就上了鋪,他一屁股坐下來,惡狠狠地吸著煙。我們都這樣沉沉地坐著,煙霧在屋裏一絲絲地飄舞著,最後在半空中結為一團。在我的感覺裏,天氣又開始慢慢地燥熱起來,我的頭頂在一跳一跳地疼。我用手朝頭頂那兒摸了摸,那裏起了一個鮮活的皰。我不知道那個皰是誰贈送給我的,就像那個黑夜裏是誰贈送給我的那一拳一樣,對我永遠成為了一個謎,那謎像一團充滿了恐怖的霧慢慢地在我的記憶裏化開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大剛忍不住地問,沒領著?

日他娘!堂哥滿臉暴紅,他臉上的肌肉都在顫抖,他說,這個鱉孫躲起來了,我找了幾個地方都沒有找到。

那壞了,他真不給活幹了。大剛頹喪地說。

這個鱉孫!堂哥罵道。後來我才知道小頭這鱉孫的毒辣,他不想給誰活幹他就躲誰,他把領活的地點告訴其他的小工頭,可是那些小工頭沒有一個會告訴你小頭在哪兒,他也不給你來硬的,保準你七八天見不著他的麵,沒有活幹你自己就得夾著鋪蓋滾蛋,這兒是他用錢買的天下,你一個外鄉人還能在這兒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