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紅房間一(1)(3 / 3)

你問潁河調子?那我當然熟,你說是打篷號子,還是搖櫓號子,拉纖號子,行船號子,我都能給你吆喝上一段。我給你說,我八歲那年就跟著俺姨上了船,俺姨父在國營貨船上幹事,雖然我在船上待了兩年,但是那條河對我來說仍然是神秘的。後來在讀師範時我查過地圖,其實很簡單:潁河是淮河的支流,淮河流人洪澤湖,再由三河通高郵湖,高郵就是汪曾祺在小說裏寫過的那個高郵。高郵就在大運河邊上,大運河是通長江的,以前在我們那兒乘船去上海不是什麼難事,隻要你舍得孫文袁大頭站人什麼的。現在?不行了,潁河的上遊下遊修了幾道水閘,河水也被染得如墨一樣黑,上遊那些工廠真是作孽,他們才不講什麼生態平衡。你可以看看現在書店裏出售的《中國地圖冊》,在19頁上你找到河南省,在交通一款裏就有“錦城、漯河為重要河港”的字樣,那淨他媽的胡扯淡,船都不通了,還說什麼重要的河港?我要是當了錦城的地委書記,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兒,就是把那些大閘炸掉,疏通河道,恢複河運。可能我這話有些偏激,可我每次回去看到被汙染的潁河,心裏就難過,你想呀,一條好端端的河……

你知道,我在船上那兩年吃的全部是河水,我是潁河乳育出來的。那年我十三歲,正讀五年級。前麵我說過,我這個人很內向,實際也很笨。你想,我十三歲了才讀五年級,要放到現在,一準初中都快畢業了。那時俺家很窮,俺爹還在黃泛區農場裏勞改。前麵我不是給你說過嗎,俺爹在鎮裏的供銷社當采購員,那正是1961年,東西貴得很,請一桌酒席沒有三百二百下不來。我爹一共在漯河住了兩年,基本上解決了俺縣南半部的燒煤問題。等到“四清”,就成了重大的經濟案件,連運煤過程中的損耗也算在了俺爹身上,一下子十幾萬,家裏被翻了個遍,值錢的東西全退賠了。結果,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的時候,還是被判了刑。來帶俺爹走那天,俺媽正在屋裏做飯,一看見來的人給俺爹帶上手銬,俺媽就嚇迷了。那天俺爹頂著凜冽的寒風,步行四十裏路才到了陳城的監獄裏。那個時候,俺大哥小哥都在離我們潁河鎮十二裏的七中上學,那天俺哥和他們的同學正舉著紅旗步行去串聯,他們和俺爹上下不差五裏路。後來,俺哥串聯回來聽說後,就後悔得要死,他們說要是坐下來多歇一會兒也能見到爹了。從那以後,俺媽就領著我們兄妹過日子,一連幾個月也吃不上一頓麵條。俺媽就用紅薯片麵給我們兄妹用漏勺下麵蝌蚪吃。用紅薯片麵下的飯看上去淡黃淡黃地透著紅光,可是當你端起碗來吃一口,你才知道有多難吃,沒有鹽,糠皮一樣,我砰地一下把碗墩在桌子上。俺媽就生氣了,媽打我一巴掌說,不吃這你想吃啥?我委屈地哭了,媽也忍不住摟住我掉淚。我沒哭,沒哭,隻是一講起那些往事,我就忍不住要流淚。

那一年,俺大哥正在談戀愛,對象就是前麵我說過的劉九生的大女兒,叫香椿。香椿人長得很苗條,隻是左眼皮上長了個小疤。可劉九生卻不同意這門親事。劉九生長得很瘦,高個子,高顴骨,長臉,你知道不知道電影演員方化?就是演《鐵道衛士》裏那個賣狗皮膏藥的老特務。《平原遊擊隊》你總看過吧,他演日本太君。他倆長得就像雙胞胎,我們鎮上的人明裏暗裏,都叫他狗皮膏藥。狗皮膏藥是我們生產隊裏的貧協代表,也是住學校的老貧農。他每天不幹活也能拿十個工分,吃香得很。他當時不同意這門婚事,就是因為俺哥是可教子女。但是香椿和俺哥纏得挺熱。俺大哥肚裏窩著氣,就帶著二哥和我去潁河裏撈砂礓。我們河裏有很多砂礓,我有一篇散文就是寫砂礓的,名字叫《砂礓石》。在那篇文章裏,我傾注了對砂礓的感情,本來砂礓是沒有生命的,但是我卻對砂礓寄於了無限的深情。這篇散文發在一家小報上,回頭我可以找給你看看。撈砂礓幹什麼?我們鎮子北麵不是106國道嗎,那個時候還沒有鋪上柏油,我們把砂礓賣給公路段裏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