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飲茶習俗由來已久,最早可追溯到石器時代炎帝神農氏。唐代陸羽《茶經》就說:“茶之為飲,發乎神農氏。”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不但對茶的栽培方法作了介紹,對茶的藥理作用記載也很詳細,曰:“茶苦而寒,陰中之陰,沉也,降也,最能降火”認為茶有清火去疾的功能。我就想起兒時聽到的順口溜:“早晨一杯茶,賽過十七八;中午一杯茶,勁靠牛馬拉;晚上一杯茶,消食又解乏。”足以印證茶已成為健康之所求、生活之必需,沒有茶怎麼能行。
中國是茶葉故鄉,茶葉遍布大江南北,僅以種類劃分,就有綠茶、紅茶、清茶、黃茶、黑茶和白茶等六大類,像龍井、鐵觀音、碧螺春、毛尖和普洱茶等,早已家喻戶曉、深入人心,成為茶中精品,供不應求。
因受地理環境和氣候影響,包括維吾爾族在內的一些北方少數民族,飲食習慣形成了固有傳統方式,表現在喝茶方麵則以黑茶為主,也就是“茯磚茶”,簡稱為“磚茶”。“茯磚茶”早在1860年前後問世,因產之湖南,早期稱“湖茶”,由於是在伏天加工,故又叫“茯茶”。而“茯磚茶”這個名稱,則完全取決於茶的形狀。茯磚茶在泡飲時,湯紅不濁,香清不粗,味厚不澀,口勁強,耐衝泡,就像熱情豪爽的民族本身,清正樸實,耐人尋味。
自打懂事起,我就發現父親對茶情有獨鍾。那時鄉下一窮二白,穿戴捉襟見肘,吃喝粗茶淡飯,勞累一天的父親,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親自動手熬製一壺茶水,掰一塊幹饢泡在碗裏,喝一口茶,吃一口饢,好像是在品味一道美餐,頭臉汗津津的,眼睛卻放射著奇異光彩。
農村人家都有兩個爐子,一個室內,一個露天,特別到了夏天,一律用外麵的爐子。父親在離爐子不遠的樹蔭下,搭了一個簡易木床,吃飽喝足就身一躺,疲憊和勞頓小鳥一樣飛向遠方。
爐子夏日少了取暖功能,燒茶做飯都靠柴火,父親覺得我們靠不住事,從生爐子到燒茶水,一律親自動手。撿一塊油毛氈,或是一把麥草,塞進爐膛最底層,上麵放一些幹樹枝,等火焰升騰,再將劈好的耐燒物,也就是一截一截木頭柈子扔進去,時間不長,熱氣騰騰的茶水就燒好了。
一把純藍色茶壺,搪瓷的,頭小肚子大,圓圓的蓋子,上麵帶有一個小把。印象最深的是壺嘴,彎彎的、長長的,猶如大雁的脖子,線條流暢、好看。為了沏茶方便,父親事先將磚茶磕爛、掰碎,裝在一個鐵盒子裏,等到燒茶的時候,揭開壺蓋抓一撮放進去,味道很快就彌漫整個院子。父親有個習慣,茶熬妥了,不急著倒進碗裏就喝,而是倒出來,再倒回茶壺,輪番幾次,這才“哧溜哧溜”喝了起來,不一會工夫,就開始脫帽寬衣,不用說,是茶的效力開始發揮了。
當時實在搞不明白的是,大人們為什麼偏愛喝這種滾燙滾燙的茶水,而且越是烈日炎炎,越是離不開熱氣頂著壺蓋“叮當”作響的滾茶。這種茶有個響亮的名字:“燙心茶”。按照父親的說法,“燙心茶”才叫茶,喝時蕩氣回腸,喝過如釋重負,渾身的毒素,隨著雨點般滾落的汗水揮發殆盡,難怪父親喝茶最上癮,奧妙就在其中啊。
早些年鄉下糧食不夠吃,村上就在旱地梁上做文章,漫山遍野種上麥子和豆類,收獲時節,全村勞力吃住都在山上。三伏天,太陽就像一個火球,烤得人無處躲藏,活沒幹多少,人就口幹舌燥,汗流浹背,渾身沒有一點力氣,於是就盼救星一樣,盼著送茶的人快些到來。
茶是在旱地窩鋪旁的大鐵鍋中燒製的,加之是自然流淌的山泉水,聞著是一種特有的菌花香,觀其色橙黃明亮,細品就是醇美甘爽的滋味了。就見送茶的人將茶水盛在兩個大木桶裏,塞緊桶塞之後,對著身邊喊了一聲,就有人過來幫忙,把木桶架在一頭毛驢背上。等到了旱地梁上,馱水的毛驢氣喘籲籲,送茶的人也揮汗如雨,不過隨著一路顛簸,桶裏的茶卻是越來越濃釅了,不等打開桶塞,人們便蜂擁而至,仿佛醍醐灌頂,一律沉醉在濃烈的茶香之中。
我們所處的村落,緊挨著牧區,正如維吾爾族“一日不吃饢,兩腿直打晃”,牧民對茶的依賴程度,也是與生俱來,不可或缺。那些年經濟拮據,以“茶”換“物”屢見不鮮,茶就是“茯磚茶”,物則是“淘汰羊”。所謂“淘汰羊”,就是膘情差、不長個的那種羊,這種羊很難過冬,隻能便宜出欄,就成了以“茶”換“羊”的首選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