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毛主席逝世的噩耗。為了表達哀思,鄉上舉行了聲勢浩大的紀念活動。於是我們被再一次召喚到鄉上,登上主席台,一邊兩個人,紮著武裝帶,挎著“七九”槍,擔當起了會場保衛工作。當時雖說到了九月,天氣卻是依然炎熱。隻見台下黑壓壓的人群,頭上淌著汗水,眼裏流著淚水。而且不時有人因為暴曬和悲慟過度,撲通一下休克倒在地上。有人趕緊衝過去,又是掐人中,又是叫擔架,忙得不可開交。我也覺得快要支撐不住了,眼睛模糊,兩腿發軟,但一想到自己神聖的使命,咬咬牙硬是挺住了。我再用餘光看了看旁邊另一位同學,腿直直站著,槍穩穩挎著,就如同板上釘釘子一樣,牢牢釘在主席台上……
五
因為是一所鄉辦中學,縣上隻保證教職工工資和有限的辦公經費,所有其他開支就要靠自己想辦法了。這個辦法在現在看來不可思議,在當時來說卻是切實可行,那就是靠山吃山——挖貝母。
這個山就是天山。隻是離學校太遙遠,必須背上鋪的蓋的,拉上吃的喝的,在天山深處安營紮寨,然後才考慮如何為學校創造財富。
哪裏有什麼像樣的住處,皆是牧民的牛棚羊圈,臭烘烘、濕乎乎的。所以到達之後的當務之急,就是壘造鍋頭,清理棚圈。棚圈一看就是從來沒有清過,厚厚的牛糞羊糞沒過了腳脖子。男生負責用鍁鏟糞,女生負責向外轉運,等到清除幹淨、鋪上幹草,已是星光燦爛,夜深人靜了。
貝母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喜好陰涼,不耐嚴寒,在山區往往和其他植物混生。4月中旬抽莖,5月中旬開花,6月中旬果實成熟。貝母開一種淡白色的花,花蕊則黃中帶著白色星點。貝母有潤肺、止咳和化痰等功效,具有重要的經濟價值,收購者都是找上門來,價格不菲。
挖貝母都有專用的藥鏟,鐵做的鏟頭,木製的把子。為了使用方便,在木把的下端,橫著安上一截腳踏杆,遇上貝母根長,用腳一踩,向上一別,就從泥土裏出來了。
除了離山邊近的幾個學生,我們都是第一次進山采藥。於是校長就讓他們做技術指導,一人率領一個班組,開始了艱苦漫長的采藥行動。由於多年的私挖亂采,附近山上的藥材越來越少,隻有到深山老林才能完成規定任務。我們每天都是翻山越嶺,早出晚歸。為了找到貝母多一點的地方,爬險坡,鑽樹林,手和臉上劃了一道道裂口,衣服也被汗水浸得透濕,風一吹幹,背上白一坨黑一坨的,全是汗漬。
剛開始沒有經驗,我看著漫山遍野都是一樣的綠草,隻顧拚命往前跑,卻把腳底下的貝母都拋在了身後。後來經那幾個同學再三示範,這才摸出一點門道,一邊走,一邊眼睛四處搜尋。更重要的是手裏的藥鏟不能閑著,必須來回撥拉著草木前行。一是可以及時發現腳下的藥材,二是打草驚蛇,防止發生意外。
這樣一來,眼前的景物一下就有了區別。遠遠望去山上都是一片樹林,仔細一看就有針葉林,也有落葉林。腳下的草也是一樣,粗看滿眼都是綠油油的,走進一瞧,確實層次分明,種類繁雜。加之花色五彩繽紛,枝葉參差不齊,草與草之間的異同就顯而易見了。
我曾經留意了一下,大概是這樣一個層次:鬆樹一直長到靠近雪線的地方,再往下就是樺樹和楊樹。而榆樹一般生長在溝底,一棵棵奇形怪狀,枝繁葉茂,駱駝伸著脖子就可吃到樹上的葉子。山坡上隨處可見的是野薔薇,一叢一叢的,結著紅的紫的果子,口渴的時候我們經常采摘,又酸又甜的,很提精神。
草有高有低,且顏色深淺不一。高的沒過人頭,低的貼著地皮。最高興的時候是突然發現一片貝母花,白白的開在綠色草叢中,而且附近還伴有野生草莓,紅紅的,香香的,沁人心脾。吃了山上的野草莓,再比較一下現在的大田草莓,味道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差別實在太大。所以每每完成了當天的貝母定量之後,我們就低下頭,嗅著鼻子,開始四處尋找。隻要聞到周圍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用說,那就是找著野草莓了。
說到吃的方麵,我們當時的確遭了不少罪。好多人都是第一次來到山裏,不能按時吃上熱飯熱菜,有不少女生就偷偷哭了。當時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尤其是我們男生,一個個飯量很大,常常都是飽一頓,饑一頓,到了晚上三更半夜,肚子餓得咕咕直叫。由於山高路遠,中午沒有辦法回來吃飯,早上走的時候一人就發兩個饃饃。挖貝母說到底是一件苦差事,整天爬上爬下,鑽進鑽出,有時為了挖到一株貝母,甚至冒著掉下懸崖陡壁的危險。所以常常是還沒到吃飯時間,兩個饃饃早已吃得一幹二淨,於是就開始打女生的主意,也就是用自己的藥,換她們的饃,而且是願打願挨,自由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