饢是最接近糧食本質和原色的食物,自有曆史記載以來,這是維吾爾民族不可或缺的生命主食,從來都是在用泥土壘成的吐奴爾(饢坑)烘烤而成,因而帶有古典的色澤和土壤的芳香。

如同漢民族餐不離蔬,維吾爾人對饢的情感,也是水乳交融,到了難以割舍的程度。所以民間有句俗語,“一日不吃饢,兩腿直打晃”,足見日常生活中,饢的貴重。

在我們鄉下農家院落,或許東家少塊菜園,西家缺個雞舍,卻都在醒目之處聳立著一個饢坑。饢坑無論高低大小,清一色黃泥抹就,給人一種親近感,遇上打饢的日子,整個村子彌漫著一種香味。

嚴格意義上說,用“貼饢”或者“烤饢”代替“打饢”,似乎更貼切。維吾爾語中“饢雅克”一詞,直譯過來就是“貼饢”的意思。自打記事起,我們就是看著母親烤饢長大的。按理說,大人烤饢的時候,是不容許小孩靠近的,尤其外村的孩子,必須離得遠遠的才行。問及原委,就說別人看見了,饢會接二連三從內壁上脫落下來,烤糊了不說,也失去了形狀。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才明白其中的道理,說是怕饢脫落,實則擔心不測。小孩天生好動,特別是幾個男孩聚在一起,不是爬牆頭,就是鑽地溝,看著熱氣騰騰的饢坑,聞著撲麵而來的饢香,早已饑腸轆轆的淘氣鬼,哪能抵擋如此誘惑,說不定一不留意就跳上饢坑,伸手揭開蓋子想一解饢饞。而饢坑則狀若倒扣的水甕,內壁經過烈火燃燒,溫度高得驚人,萬一孩子發生意外,後果可想而知。

饢的味道是特殊的,綿長的,就像一曲天籟之聲,餘音繞梁,回味無窮。我們通常都有這樣的感覺,饢是越嚼越有筋骨,越品味越是香氣襲人,仿佛所有口腔味蕾都被調動起來,不僅餘香滿口,而且滲入骨髓。

早些時候,家家戶戶都很拮據,不可能在饢中添加營養成分。即便如此,饢的神奇魅力依然讓人稱奇。極其平常的麵粉,用水和好,揪成團,再幾經揉擀,一個個薄厚勻稱、大小適中的雛形便擺滿了案板。這個時候,心靈手巧的女主人,還會在饢的正麵稍加點綴,讓饢看上去像一團團盛開的花朵。接下來就是一道最要緊的工序,用手蘸上鹽水,沿著饢坑內壁撩灑,最後才依次把饢貼將上去。同樣,饢的背麵也必須抹上鹽水才行。我就琢磨,烤饢除了火候恰到好處,鹽水的作用更是奧妙無窮。就如同做抓飯,看似大米、胡蘿卜和羊肉幾樣簡單原料,可不少人就是做不出味道,究其原因還是同鹽水有關。我發現,母親每每做抓飯的時候,總是等油鍋沸騰之時不忘灑上鹽水,所以抓飯吃起來別有滋味。

饢之所以成為維吾爾族心愛的主食,除了其獨特的美味之外,還有許多其他食物難以媲美的優勢,其中尤以抗饑餓和耐儲存最為著名。許多時候我們都覺得剛吃過飯不久,肚子又“咕咕”叫了,於是有人嚷嚷說,飯沒有吃到地方。似乎不馬上來一盤過油肉拌麵,不能解決問題。如果換作饢,情況就大不一樣。掰開看似一小塊,泡在碗裏卻是滿實滿載,就跟壓縮餅幹一樣,吃了之後胃裏實實在在的,十分耐餓。而且其他食物保質期比較短,特別是沒有冰箱和冷藏設備的日子,天一熱就怕發黴和餿了。然而饢不僅攜帶方便,還耐儲存,即使是在潮濕的南方,隻要是空氣對流,存放十天半月都不會變質。

饢存放的時間長了,難免變得又幹又硬,然而用水一泡,須臾就會鬆軟。曾經有這樣一個笑話,說是鄉下老鄉夏日勞作之後,來到一條小河旁,從褡褳中取一幹饢,隨手向上遊一扔,這才開始洗手洗臉。等手和臉都洗利索了,饢也正好漂下來了,蹲在河沿上,饢也吃了,水也喝了。然後來到樹蔭下美滋滋睡上一覺,一身的疲乏都沒有了。所以我就覺得饢是用水來泡的,而且如果是將饢泡在奶茶中,那才稱得上是一種享受。

一位著名的文學前輩撰文講述了一件切身體會的事。前輩說,由於他在新疆生活時間比較長,期間,曾經有一段日子請一位維吾爾族大嫂照顧女兒的起居,潛移默化中,女兒就受到了茶水泡饢的影響。時至今日,雖說物是人非,她卻在吃零食之時,依舊習慣性在水中蘸了再吃,令人感觸頗深。